吃完晚饭,大家在永城饭店的门口握手再会,谭淑珍穿过文化广场,往文化馆那边走,走到楼下,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多,楼上的歌舞厅已经开始营业,不断变幻的灯光和音乐声,穿过歌舞厅的窗户,跌落到了下面广场上。
施老师知道自己今天比赛,比赛完还有和领导的宴会,不会来了,自己连假也不需要请。
再加上自己折腾了一个下午,前面又陪领导吃了几个小时的饭,这陪领导吃饭,没想到比比赛还累,要时刻保持端庄的坐姿,要考虑怎么说每一句话,还要没话找话,妈呀。
这样想着,谭淑珍感觉自己真的累了,还是先回家吧,也可以陪陪女儿。
谭淑珍一个人往家里走,心里充满了喜悦,她当然知道毛行长说的,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参加这么一个比赛,还有意外之喜。
在一个县城,能去银行上班,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得的事情,多少人要走多少关系,开多少后面,才能进去银行,一个单位好不好,别的不说,就看看那些当官的,会不会把自己的亲戚子女安排进去就知道了。
他们可是哪个行业和部门吃香,就在哪里扎堆的。
常务副县长的女儿,财政局长的儿媳,人事局长的儿子,法院院长的女儿,这些人都在永城工行上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去的单位,能不好吗?
谭淑珍知道,毛行长既然是让自己明天去,那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同意她调过去,如果询问她个人的意见,她当然会马上同意,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不回剧团,那还有什么单位,能比去银行更好。
那时的银行也还没有完全的商业化,还属于半企业半事业编制,谭淑珍本身是事业编制,从这点上,调动是没有障碍的。
谭淑珍考虑回到家,要不要把这事和冯老贵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说,等明天先和毛行长谈过以后,事情确定了再说。
让谭淑珍担心的还是冯老贵和文化局,这冯老贵,要是知道这个事情,他第一个反应大概会是,我在这里当团长,自己的老婆还不安心于剧团的工作,影响不好,他肯定会这样想的,谭淑珍用脚趾头都想像得出来。
对文化局来说,他们习惯的做法是,剧团没戏可演,剧团的人没事可干,他们都当空气,巴不得他们完全不存在,但一旦有谁想离开剧团时,他们又会马上发现,这个人是人才,不能走,他走了剧团就会塌下来,他们是宁愿你在团里烂掉,也不愿放你出去奔跑的。
谭淑珍心里清楚,自己一旦到文化局去提出调动,他们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而冯老贵,别指望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叮铃铃”,一串自行车铃声在身后响起,谭淑珍回过头,看到是小武骑在车上,小武和她笑道:
“淑珍姐,恭喜,前面我也在下面看了,恭喜你成为永城小姐。”
谭淑珍佯装愠怒道:“小武,你胡说什么?”
小武嘻嘻笑着:“我没有胡说,就是永城小姐,怎么了,淑珍姐要不是永城小姐,谁敢当永城小姐。”
谭淑珍笑道:“好了小武,别寻姐开心了,你到哪去?”
“回房间拿点东西,你呢?”
“回家。”
“上来,我带你。”小武说。
谭淑珍坐到了小武的自行车后座上,小武带着她,一直骑到了高磡下面,小武说要送谭淑珍回去越剧团,谭淑珍赶紧跳下了车说不要,都是上坡,累死,一点点路,我自己走进去。
谭淑珍说着自己走进去,并没有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小武说,小武下了车,问道:“淑珍姐,有什么事吗?”
谭淑珍就把吃晚饭时候的事情,和小武说了。
“去啊,工行,当然要去,这破剧团有什么好待的,留在这里,和等死什么区别。”小武叫道。
谭淑珍连忙说,我当然也想去了,可我担心,局里会不同意。
“他们肯定会不同意,不过别怕,到时候哪个敢不同意,我去找他,我要教育教育他,做人不能这么缺德,耽误人家终身大事的事情怎么可以做,那不同意的,我就叫他养你。”
“去你的,我要人养,那我算什么了?”
谭淑珍骂道,骂完又笑了起来,和小武说:“谢谢你小武,你说的对,有什么好怕的,谁不同意,我就去找他。”
“嗯,我陪你一起去,不行把他绑起来吊树上去,逼他同意。”
谭淑珍大笑着,一只手按在小武的背上,推了他一把,和他说:“好了,谢谢你小武,快去拿东西吧。”
小武叫了一声淑珍姐再见,双脚猛踩,硬是骑着车,从这条半圆形的陡坡骑了上去。
谭淑珍看着小武的身影转到了坡道的那边,她转过身,往山谷里一步步地走,心里还在想着刚刚小武的话。
她想,这文化局里,第一个反对自己调动的肯定就是丁百苟,如果那样,自己就要和他一笔笔地算总账,为什么艺术节要把自己换下来,为什么去北京没有自己,自己就要叫他,一件一件地说清楚,你要是说不清楚,哼——
谭淑珍想起了小武的话,“把他绑起来吊树上去”,谭淑珍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谭淑珍抬头朝家看看,却发现家里的窗户是黑的,九点没到,这冯老贵和女儿不可能这么早睡了,肯定是出去了。
谭淑珍走到楼上,楼上漆黑一片,用钥匙开门进去,家里果然就没有人。
谭淑珍拿着牙杯毛巾和脸盆出去,把走廊的灯开着,洗漱完毕回来,把灯关了,走进房间,从包里拿出那本证书和红包,扔在桌上,倒了杯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喝着,脑子里一片的空白。
喝完了水,她觉得有些困了,就准备上床先睡一会,睡之前,还是把走廊的灯开了起来,这样冯老贵和女儿回来,外面就不会漆黑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谭淑珍朦朦胧胧地听到冯老贵开门进来,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这外面的灯怎么没关。
好像没听到女儿的声音,谭淑珍在床上坐了起来,果然冯老贵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女儿。
“女儿呢?”谭淑珍问。
“爸妈那里。”冯老贵瓮声瓮气地说。
“干嘛放爸妈那里,你去哪里了?”
冯老贵没回答自己去哪里了,而是阴恻恻地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后半夜才回来。”
谭淑珍坐在那里晃了晃脑袋,重新倒了下去,懒得和冯老贵再说什么。
这冯老贵,从知道谭淑珍参加了这个比赛之后,一直就这么一副死样,他没有说,但谭淑珍知道,也感觉得出来,她知道外面一直在传这次是选美比赛,她知道冯老贵在意的就是这个,他心里肯定在想,正经的人谁会去参加这个活动。
谭淑珍闭上眼睛,她听到冯老贵出去盥洗室,又回来了,他听到他吧嗒把灯关了,然后人躺了下来,谭淑珍翻了个身,管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谭淑珍醒来的时候,冯老贵已经不在了,谭淑珍在心里骂着,屁事也没有,你还天天这么早去剧团干什么,一个人坐在那办公室里,可以成仙?
谭淑珍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困,睡了这么久,看样子今天嗓子也不用吊了。
她爬了起来,走到桌边看看,那大红的证书还在,但红包被收走了,他们家都是冯老贵管钱,肯定是他收起来了,谭淑珍打开柜门,把证书扔了进去。
九点多钟的时候,谭淑珍去了毛行长的办公室,毛行长看到谭淑珍进来,很高兴地站起来,请她去沙发那里坐。
果然,毛行长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问谭淑珍想不想调他们单位来?
谭淑珍说想,不过毛行长,我在家里,连自己家里的账都算不清楚,到你们银行,能干什么?
毛行长大笑,他说你以为我们银行,就只会算账,算账,那是下面柜台的事,在这楼上办公室里的,没有一个人是算账的。
毛行长和谭淑珍说,她要是过来,他的想法就是,平时就在行长办公室上班,我们银行,每天迎来送往的事情特别多,特别是上级省市银行和其他兄弟县银行来的,没办法,谁让我们永城是旅游大县。
这来了,就需要我们接待,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这个你在行,你都是礼仪冠军了嘛,不瞒你说,小谭,我昨晚也观察你了,发现你面对几位领导,应对的都很得体,你对这个工作,肯定能够胜任。
还有就是,行里工会的一些事,你兼一下,你看,这有问题吗?
谭淑珍笑道,如果是这些工作,我能干,没有问题。
那好,那就欢迎你早日成为我们工行的一员,我这里是大力欢迎,我就担心一点,你是剧团的台柱子,这团里和文化局,会不会放。
毛行长说着就伸出了手,谭淑珍赶紧握了一握。
果然还担心到一起了,谭淑珍说,毛行长放心,我会努力去争取的。
好,那就这样,你先去和局里谈,他们能痛痛快快地放人最好,不行的话,我再去找你们局长谈。
毛行长和谭淑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