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坐在机场贵宾休息室,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问:“先生,您要咖啡、茶还是饮料?”
张晨说茶。
服务员端着一杯茶和两碟小点心过来,在桌上先放了一个硬纸板的杯垫,然后把茶放在杯垫上,接着放下那两碟小点心,和张晨微微一笑:
“先生, 请慢用。”
张晨说谢谢!
张晨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他看了看张向北和顾工的微信,两个人的朋友圈都没有更新,试着拨打了他们手机,也还都关机, 说明他们现在还没出来,人应该还在派出所,要是出来,张向北会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打给向南,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张晨把手机放下,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服务员见张晨呆呆地坐着,她取过书报架上的一叠杂志,走过来,轻轻地放在张晨面前的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
张晨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翻,没什么可看的,把它放下,再看看其他几本,都差不多,不是财经类就是时尚类,他们大概认为,能坐到这里面的客人, 口味应该大同小异, 张晨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没有再翻。
他拿起杯子,把那个硬纸板的杯垫取过来,立起来,手指转动着,想让杯垫转圈,无奈杯垫太轻,还没转完一圈,就倒了下去。
杯垫的正面印着海航的logo,背面是白色的,张晨一时兴起,从包里拿出速写笔,在杯垫的背面画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张晨一直习惯用自己做的速写笔,也就是拿一支钢笔,用尖嘴钳夹住钢笔的笔尖,小心地把笔尖掰歪了,这样的速写笔用起来得心应手,落在纸上的线条可粗可细, 侧过来, 刮着纸面的时候,还有油画刮刀刮过布面的效果。
张晨看着这圆形的杯垫,想画一个人的头像,几乎马上就想好了,画一个海明威,张晨年轻的时候,给永城图书馆画过鲁迅,画过高尔基,画过泰戈尔和爱因斯坦,也画过海明威,海明威是哪时候在国内可以见到的,少数几个西方现代派作家之一。
还有一个,就是叼着烟斗,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的眼睛,孤傲地看着画面外的法国存在主义作家萨特。
张晨画海明威的时候,参考的画像,还是永城图书馆里收藏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里的照片,海明威穿着一件高领毛衣,脸圆圆的,加上他那一部浓密的招牌式的大胡子,让他的脸更显其圆。
把这样一张圆脸和贲张的大胡子画在这圆形的杯垫上,正好,要不就可以画个李逵或者张飞。
还是海明威吧。
也没有人规定,但几乎所有画画的在画肖像的时候,都喜欢从眼睛开始画,大概是因为眼睛最能够传神,把眼睛画好了,这一对眼睛本身,就可以引领和激励着你继续往下面画,眼睛也可以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带出来,纸上的氛围就有了。
张晨凭着记忆,画出了海明威的眼睛,他发现,这个长相像李逵和张飞的海明威,他的眼睛,居然是很祥和,甚至有些调皮的,张晨想了想,没办法,记忆里海明威的眼睛,还就是给他这样的感觉,这个是错不了的。
大概也正因此,海明威虽然上过战场,但他成不了巴顿,只能成为一个作家,写出《永别了,武器》这样的小说的原因。
张晨记得自己当时看海明威的资料,就被《永别了,武器》这个书名所吸引,他去图书馆的藏书室找这本书,结果没有找到,老馆长看到了,问他找什么,张晨说,你们这里,没有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
有有,你跟我来。老馆长领着他穿过一排排的书架,最后走到一个书架前,伸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他,和他说,这个就是。
张晨拿过来一看,书名是《战地春梦》,封面下半部是黑色的,战场和铁丝网的木刻剪影,上半部分的底色是绿色的,嵌着一个白色的女人的木刻画像。
张晨疑惑地看看老馆长,意思是你骗我?
“没有骗你,这书我年轻的时候,读大学的时候就读过了,写得很不错,海明威还有一本书叫《丧钟为谁而鸣》,那个时候,翻译成《战地钟声》。”老馆长和张晨说。
老馆长年轻的时候那就是解放前,他读的大学是河南大学。
不管是《战地春梦》还是《战地钟声》,张晨都觉得这名字翻译得太恶俗了,哪里有《永别了,武器》和《丧钟为谁而鸣》精彩。
后来张晨去了海南,在录像带店里租录像带,看到了好来坞的电影《战地春梦》,这才明白,原来那书名的翻译是配合这部电影,大概是为了书的畅销吧。
果然,后来又看到了《战地钟声》的好来坞电影,主演还是英格丽·褒曼。
海明威写了不少硬汉,大家就一直误以为海明威本人也是硬汉,虽然在一些记录里,他看起来也像是个硬汉,张晨看过米罗的回忆录,米罗回忆自己二战刚结束不久,在巴黎他的西班牙老乡毕加索的寓所,第一次见到海明威的情景。
那天,毕加索正在向米罗传授经验,教他怎么故弄玄虚欲擒故纵地自抬身价,和巴黎的那些画商周旋。
从门外未经通报,突然闯进来一个美国老,他自称是作家海明威,他“乓”地一声把一只箱子放在桌上,那是他给毕加索带来的礼物,不是美酒,也不是食物,而是一箱德制的手榴弹,把毕加索脸都吓绿了,还故作镇静,米罗早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传说,都把海明威往硬汉上面凑,但张晨始终觉得,海明威是一个悲观的人,不是硬汉,如果是硬汉,他就不会在古巴的哈瓦那,拿猎枪把自己的脑袋轰掉了。
死亡是人最终极的躲藏,海明威受不了病痛,也受不了对这个闹哄哄的世界的厌烦,他彻底地躲开了,并没有像他写的《老人与海》里的那个老渔夫,他终究是被打败了。
张晨画着海明威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是金色的,软得就像绵羊毛,不会像一只刺猬那样,一根根头发直立着。
再画他的嘴唇,他藏在胡髭里的嘴唇很薄,像个老太太,张晨不禁笑了一下,他有一次看台湾电视,台湾的历史作家王丰,说起老蒋的时候,他叫老蒋叫“蒋公”,他说:
“你去看蒋公的照片,他那张脸,就是严父和慈母的合体,上半部分是严父,下半部分是慈母。”
张晨找来一张老蒋年轻时的照片,用书本遮住下半部分,还真的是看到了一双威风凛凛的,很威严的眼睛,遮去上半部分,看到的是一张扁嘴,就像一个老太太那样的薄薄的扁嘴,嘴角还上扬着。
海明威下巴连到耳根的那部胡子修剪得很好,很整齐,就像是一把打开的折扇,张晨心想,每天都会坐在镜子前,像女人化妆那样,费了很多的时间,精心修剪自己胡子的人,怎么可能是硬汉?
张晨画完了胡子,最后是画高领毛衣,寥寥的几道弧线,就把毛衣勾勒了出来。
服务员走了过来,轻声和张晨说:“先生,您可以登机了。”
接着忍不住叹了一声:“画得真好!”
张晨笑了一下,拿起杯垫和服务员说:“送给你了。”
“真的,太好了!”服务员轻声叫着,马上又想到了:“先生,您还没有签名。”
张晨又笑了一下,说好,他把名字签了。
服务员拿着杯垫,嘴里喃喃地说:“张晨?是不是很有名啊?好像很有名,我看到过。”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今天坐头顶舱的人不多,中巴车里,连张晨只有三个,车子开到舷梯旁停下,张晨上了飞机,在座位上坐下,等着摆渡车,把后面经济舱的客人送过来。
张晨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是老谢,张晨连忙接了起来,老谢说:
“张总,事情有点麻烦,北北他们的桉子,分局接手了,派出所这里,已经做不了主。”
张晨心里一凛,还真被刘立杆说中了,这个乌鸦嘴!
“怎么会这样?”张晨说。
“还有一个人,今天检查的结果是脾脏受伤,这个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鼻梁被打断的那个家伙,家里还有点背景,他那边要求追究。”老谢说。
“什么来头?”张晨问。
“我还在查,另外,我找人联系到他们分局的符局长了,符局长的意思,最好北北的家长可以来一趟,双方家长碰面,这事会比较好处理。”老谢说。
“好,谢总,我今天本来就准备过来,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张晨说。
“太好了,张总,那你把航班发给我,我去机场接你,我们见面再聊。”老谢说。
张晨说好,摆渡车已经到了,经济舱的乘客开始上机,机舱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张晨把自己的航班发给老谢,关了手机,身子往后一仰,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