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和小武,本来只是接到二货的电话,来一下松江,结果到松江之后,因为张晨认可了那块地,当地政府也希望这事尽快敲定,双方约好第二天就签协议。
这样,张晨他们来了就不能走了,反过来要第二天一早,谭淑珍和老谭,带着张晨他们公司的公章过来。
张晨知道,当地政府之所以会要求十月底之前,让他们把新的物流基地建好,就是因为他们当初,是看到张晨他们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他们现在的这个物流基地建了起来,认为他们有这个能力和实力。
老谭和谭淑珍明天来,就是来帮他们一起筹划新的物流基地的建设事宜,谭淑珍和张晨说,你们就不要跑来跑去了,又不是驴子,今天傍晚回来,明天一早又要过去。
张晨笑着说好,那辛苦你们。
张晨和小武,晚上就在松江住了下来,他们住在泰晤士小镇里面的立诗顿酒店。
酒店的规模很小,但是是四星,在当时的松江,算是比较好的酒店了,酒店没有什么人住,不奇怪,当时的整个泰晤士小镇,都没有什么人,那一条条的英伦风情街和一幢幢的英式别墅区,每天除了来拍婚纱照的人群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人。
酒店的房间很大,站在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后面一个人工湖,一条栈桥,连接到了一个人工岛上,上面一座圆形的两层建筑,是一家餐厅,张晨和小武、二货三个人,就是在这里吃的晚饭,餐厅里连他们,也只有三桌。
站在餐厅前面的露台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佘山,一个一百米高的小土包,却是上海的最高山,这让张晨和小武这两个从浙西山区出来的人,乐了好一阵。
吃饭的时候,二货很兴奋,他和张晨说,指导员,等新的物流基地建设好,逼养的,我这里就太有搞头了,那个基地,比现在这个整整大了四倍,我都已经算清楚了。
张晨不想听,但二货还是坚持要一笔笔地算给他听,仓库的出租,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宿舍楼的出租,每个月能赚多少钱,物流基地的食堂,每个月又能赚多少钱,他们帮助配送和装卸货物,每个月又能赚多少钱,算着算着,张晨吃了一惊,竟然是一大笔的收入。
张晨想不听都不可能,一个物流基地,可以让他一年净赚一个多亿,要知道物流基地的基建投入,是很省的,比张晨他们当年建设厂房的投入还省,二十年折旧分摊下来,一年不到一千万,成本实在是很低。
张晨问二货,有没有算错?
“当然没有,逼养的,这几个数字,我每天在算,怎么可以算错,只会算少,没有算多。”二货说。
二货回过头来,又一笔笔算给张晨听,这一回张晨认真听了,二货的每一笔都算得没有毛病,算完,张晨不得不承认,这他妈的对自己来说,又一个动感地带啊,不过想想也是,这物流基地的性质,本来就和动感地带很像,都是出租房子,都是主要靠租金收入。
最主要的,都是一次性投入,然后天天有回报的。
而日常的管理人员也好,保安也好,他们的工资奖金,都是打在物业费里面,每个月另外收取的,包括路灯的电费和公共厕所的水费,也是打在水电费里另外收取的,日常的开支,几乎等于没有,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分摊到每家租户身上。
至于装卸队和负责配送的车队,因为是独此一家的生意,就更是能给他们带来滚滚的利润。
这他妈的,张晨心里感叹,自己一直都很在意办工厂,从没把物流基地放在心上,虽然小昭在世的时候,和他说过好多次,二货那里很赚钱,但张晨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就是再赚,也就是赚点小钱,没看在眼里,没想到这赚小钱的生意,放大之后,赚的就是大钱。
一个物流基地,实在是比他一家工厂赚得还多,虽然对张晨来说,可能意义不一样,做服装,他一直当作自己的事业,而不管是动感地带也好,物流基地也好,在他心里都是副业。
张晨好像是忽然开窍,他想到了,要是在商言商,服装厂实在是花了他最多的心血,但带来的效益最低的地方。
真要说起来,他对服装情有独钟,无非也就是自己是靠着服装起家的,后来的一切,也都是因为做服装带来的,自己才会把它当作自己的事业。
要是在二货看来,他肯定是认为做物流才是他的事业,他也确实是当作自己的事业,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才会把一个物流基地,做得这么有模有样,你要是和二货说服装,他肯定一脸的茫然。
张晨又想到了,人看待外部世界,只能是通过自己这扇窗户,这话听上去有点牛逼,好像很对,但其实,里面有很大的盲区,那就是,为什么人看待外部的世界,一定要通过自己这扇窗口?甚至为什么要通过自己,而不能让世界还原为世界本来的样子?
张晨由此想到了方法论,想到了中西方两种透视方法的不同,西方绘画,从达芬奇开始,就把大家禁锢在焦点透视里,所谓的焦点透视,就是从人的眼睛出来,把能看到的所有事物,分出了远近前后高低长短和大小,同样的两幢房子,近的在画面上,永远比远的高大。
为了追求这种眼睛里的世界,透纳曾经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去观看海上的风浪,他认为只有通过这样的观察,然后把这种观察的结果呈现在画布上,这幅画所反映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客观的。
所有西方的画家,在他们的画里,始终是有一个“我”存在,“我”是不可或缺的,“我”俯瞰着的世界,用的是上帝的视角,就好像上帝俯视着我们芸芸众生一样,“我”在整个画面之上,始终静静地俯视着画中的世界。
“我”的怜悯和爱恨,因此在画面中无所不在,虽然不著痕迹,但却把控着一切,主宰着一切,整个的画中世界,都是从“我”出发,最后回到了“我”。
这样创作出来的一幅画,观众在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也就跟着进入了“我”的世界,变成了“我”。
而在中国画里,讲究的是散点透视,也就是多中心,以事件或者世界本身为中心,“我”的视角在画面中消失了。
中国画的长轴或者手卷,本身就让你无法一眼看尽,又怎么能够从“我”的眼睛出发,去看整个画面,世界在这种方法论面前,只能尽可能地还原为世界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我”眼中的样子。
《清明上河图》中,集市这头的人和那头的人是一样大的,这在达芬奇看来,大概会抓狂,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是不客观和科学的,人只能要么从这头看过去,要么从那头看过来,怎么可以两头看,中间看,无数的头看。
把世界还原成世界原来的样子,世界就无法尽收眼底了,所以在中国的山水画里,人永远都是小小的一粒,都是很渺小的,面对世界,不是呆滞,就是随意的姿势,人是无意于去征服大自然的。
这和柯罗或毕沙罗的世界大不相同,他们的世界,都是被他们改造过的,不再是世界原来的样子。
这在中国的音乐里也一样,中国的乐曲,大多是描摹式的,模拟的,所谓意境,就是晃晃悠悠把你带到那个世界,让你自己去看去感受,而不是和你说什么,让你接受。
想了那么远,再想回来,张晨觉得如果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说,自己是很不合格的,如果是一个合格的商人,那就是以利益为导向,以盈利为唯一的尺度,用这个尺度去衡量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这才能够发现真正的商机。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就发现了真正的商机,他是在听二货不停地说着,一笔笔地给他算着账的时候才发现的。
他觉得大家一直在说什么稀缺资源,这也稀奇那也稀缺,没有人想过,这物流基地才是真正的稀缺资源。
可能是它们太不起眼了,连地方政府一向的招商引资,都不乐意招一个物流基地进来,物流基地单位土地的投资密度太小,他们这个属于意外,当时的主要目的,是要他们腾出那个教堂。
二货说的没错,每一座城市,都必须有这么一个甚至数个物流基地,城市越发展,对物流基地的依赖就越重,以前杭城是晚上十点以后,大货车可以进城,现在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什么时候大货车都不能进城。
大货车不能进城,城里每天要消耗的物资怎么办?只能通过物流基地中转,通过他们车队的小型车辆,把那些十吨二十吨大货长途搬运来的货物,蚂蚁搬家一样,分驳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基地,还不能离城市太远,太远的话,你就不得不需要进行二次接驳和中转。
这样的基地,还和他们工厂不一样,没有办法一赶了事,要是全赶走了,城市也就瘫痪了。
而且,随着房地产的开发和城市土地资源的日渐稀缺,这样的物流基地就会变得越来越珍贵,每一个城市都不得不有,但对城市的管理者来说,又实在是舍不得拿出这么多的土地,来做物流基地,那就只能是不断地压缩,越压缩的结果,就会变得越稀缺。
张晨几乎是可以判断,用不了多长时间,每一个城市就将会面临一个困境,那就是仓库将比写字楼和住房还要稀缺,到时候你会一库难求。
“二货,要是让你把物流基地的规模再扩大怎么样?”张晨问二货。
“再扩大?逼养的,指导员你说扩大到哪里去?你纸上给我画一个?”二货嘻嘻笑着。
“杭城呢,要是在杭城附近,也搞这么一个物流基地,你看怎么样?”张晨笑道。
“没有怎么样,逼养的,那就一样赚钱啊,指导员。”二货叫道。
“好,那我们就去杭城也搞一个。”张晨说。
“真的?”二货问。
张晨点点头说:“真的,正好明天谭大哥要来,我问问他,他对杭城的土地情况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