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贵下午从北京回来,谭淑珍当天晚上就去了歌舞厅,不管是艺术团的成员,还是早来的顾客,大家看到了久违的谭淑珍,都不约而同地给予了热情的掌声,把那个沈琳琳,嘴都气歪了。
施老师把谭淑珍拉到歌舞厅门外的走廊上,笑眯眯地和她说,你再不来,我明天就要去越剧团找你了。
“对不起,施老师,我这几天实在是走不开,老贵下午回来,我晚上就赶过来了。”谭淑珍连忙说。
施老师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和她说:
“我要找你,不是这里的事,是去杭城,参加‘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事,我已经给你和沈琳琳报了名,九月十号开始预赛,九月三十号,也就是中秋节的晚上决赛,杭城电视台会现场直播比赛。
“这次比赛的前六名,有资格参加接下来,明年五月份,由省电视台、省文联和省文化厅举办的‘衢化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也就是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预赛。
“这次比赛分专业组和业余组,两个组的前三名,明年的十一月份,会代表我省参加中央电视台的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还记不记得董x华和你说的话,别忘了你们的约定。”
“施老师,那我是属于专业组还是业余组?”谭淑珍问。
“你是戏曲演员,又不是专业的歌唱演员,当然是属于业余组,浙歌杭歌的才在专业组。”施老师说。
“幸好幸好,要是和专业组的去比,我就压力大了。”谭淑珍听了,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施老师笑道:“怎么,业余组你就很有信心?”
谭淑珍嘻嘻一笑,赶紧说:“谢谢施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施老师说着的时候,谭淑珍就觉得一条路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如果自己能参加中央电视台的比赛,在中央电视台的荧屏上露面,那个时候,小小的永城,小小的一次什么进京演出,算得了什么啊,去中央电视台,这才算是真正的进京演出吧?
谭淑珍当即就决定,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第二天早上,冯老贵惊奇地发现,谭淑珍一早又下楼吊嗓子了。
谭淑珍一开嗓,楼上的老李在窗户里就叫道,好听好听!
谭淑珍转头笑笑,谢谢李老师!接着继续。
冯老贵躺在床上,心里松了口气,他想,自己去北京的这些日子,谭淑珍大概也想通了,上次换名单,包括这次进京演出的事,大概彻底翻篇了。
冯老贵起来,看看女儿在自己的小床铺里睡得正香,他去走廊头上的盥洗室洗脸刷牙,去的时候,带了钢精锅和米过去,洗好了自己洗了米,回来把炉子上的水壶拿开,把钢精锅坐在煤饼炉上,把炉子底下的炉门,拉开了一点点。
冯老贵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的谭淑珍咿咿呀呀地唱着,看了一会,冯老贵转身看看睡着的女儿,一下子好像还不会醒来,试试小床铺四周的插销,都插得好好的,女儿就是醒来,也爬不出来。
冯老贵拿起自己的包,走出门去,下了楼,和以前一样,也没有和谭淑珍打招呼,管自己沿着那条路出去,又沿着半圆形的坡道上去,在坡底,他还能听到身后若隐若现传来谭淑珍咿咿呀呀的声音。
能听到高磡上徐建梅清晰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冯老贵走上去,看到徐建梅带着两个小学员,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之间,冯老贵走进办公室,把包放好,他走出去,站在徐建梅的身旁,啊啊啊哦哦哦地吊起了嗓子。
徐建梅停了下来,她走过去,走到了两个小学员的那边站着,继续咿咿呀呀。
冯老贵愣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啊啊啊哦哦哦地吊着嗓子。
到了九点,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接下去还要排演什么,但还是都去了练功房,大家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着李老师,冯老贵却看着门,他知道谭淑珍随时都可能从那里进来,给大家一个惊喜,当然,对有人来说是惊吓。
但出乎冯老贵意料的是,谭淑珍始终没在门口出现。
李老师拍了拍手,叫道:“来来,大家过来,我们把老领导的戏,再过一遍。”
香香首先就表示反对,她叫道:“这破戏,还排啊,我都快要吐了。”
其他人也觉得,这戏的历史使命都已经完成了,还去排他干嘛,除了那个老头会心情激动地看这戏外,谁会要看?莫非我们还要第二次进京?
徐建梅心里是很想一遍遍地继续排演这戏的,但大家都反对,她也不好说什么。
从北京回来以后,徐建梅就成了一个红人,《永城日报》用了两个版,刊登了他们这次进京演出的盛况,还用了一个版,登了徐建梅的专访。
永城电视台,也连续几天,轮番播放着对徐建梅的专访,一时之间,永城人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永城婺剧团的这次进京演出,没有人不知道徐建梅,婺剧团原来的红人谭淑珍,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除此之外,县里还特别为这次进京演出,举行了一次庆功会,说是这次进京汇报演出,震动了北京,极大地扩大了永城在海内外的知名度,徐建梅和冯老贵、李老师,都从书记和县长手里,接过了大红奖状和三百块钱奖金。
丁百苟向徐建梅透露,今年的“永城文艺奖”,已经定下来,团体奖是我们剧团,个人奖是你和冯老贵。
徐建梅听了奇怪,这婺剧团,原来不都是你们剧团吗,现在怎么变成了丁百苟的我们剧团?
庆功会领到的奖状,冯老贵连家都没敢带回去,扔到了办公室的柜子顶上。
庆功会开完以后,永城婺剧团也开始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日子,仍旧是没有新戏可排,没有演出可演,书记和县长当着老领导的面说的,把这个戏尽快推出全省、推向全国的话,说的人和听的人,谁都没有当真。
不过好在,据说是因为首届永城之夏艺术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县里面已经决定,明年还会举行第二届,然后三届四届一届届地办下去。
这样,永城县婺剧团就明年还有希望,后年还有希望,年年岁岁都会有希望。
今年,那就继续我们被放养的日子。
冯老贵回来以后,谭淑珍每天早上吊嗓子,晚上继续去歌舞厅唱歌,冯老贵也没有排演了,晚上就在家里带孩子,心里面对谭淑珍天天这么晚回家,虽然有意见,但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谭淑珍去唱歌,还有一份比在剧团更高的收入,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谭淑珍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金波坐在下面,谭淑珍装作是没有看见,歌舞厅结束的时候,她下了楼,金波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和她说:“你好!”
谭淑珍回了一句你好。
一点乌走到门口,看到了他们,就站住了,没有继续过来。
“我可以和你好好谈谈吗?”金波问。
谭淑珍笑了笑:“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
金波怔了一怔,继续说:“我觉得,我觉得有些事,我们还是说清楚一点好。”
“有些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谭淑珍问。
金波愣住了,词穷了,他觉得自己怎么不再那么口齿伶俐了。
谭淑珍看着他笑道:“好吧,你想说清楚,那我就和你说清楚,我有丈夫,有女儿,还有,我都是快奔三十的人了,你的那一套,很浪漫,不过我觉得,还是去对付小姑娘比较好,说不定可以百发百中。”
谭淑珍转头看到远远地站着的一点乌,朝他叫道,我们走,送我回家。
一点乌赶紧走了过来。
摩托车的声音响到了楼下,冯老贵听到一点乌说再见,谭淑珍说再会哦。
冯老贵走过去把走廊里的灯打开,顺便把门也打开,谭淑珍进来,看了看小床上的女儿,问,几点睡的?
“十点。”
“又这么迟?”
“没办法,她说要等你回来唱歌给她听。”
“你也可以啊,你不会唱?”
“我唱了她嫌难听。”
谭淑珍轻轻地笑了起来,从冯老贵手里接过了脸盆和毛巾,去盥洗室洗漱了。
冯老贵想起来,已经很久,不管是从谭淑珍嘴里还是身上,都没有闻到酒味了,冯老贵轻轻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谭淑珍现在更像一个,从工厂下夜班回来的工人。
两个人脱衣上床,在黑暗里,谭淑珍说:“老贵?”
冯老贵嗯了一声。
“我明天中午要去杭城,要在杭城住两个晚上。”谭淑珍说。
“去干嘛?”
“参加三江歌手比赛,我和施老师,还有那个沈琳琳三个人一起去。”
冯老贵“哦”了一声。
冯老贵当然知道这个比赛,这是由杭城电视台、杭城音乐家协会和杭城群艺馆举办的活动,已经举办了好几届了。
所谓的三江,是指新安江、富春江和钱塘江,说是三江,其实是一条江。
这条江发源于安徽的黄山,经过安徽的屯溪、歙县流入千岛湖,从新安江水电站流出到梅城,这一段统称新安江,继续往下,经桐庐到富阳,这一段叫富春江,从富阳经杭城、海宁直到杭州湾流入东海,这一段就叫钱塘江。
这几年全国上下,流行各种名义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三江杯青年歌手大奖赛”是杭城地区级别最高,也最正规的比赛,参加的人员包括杭城市内五个区,和下面七个县文化馆选派的选手。
从谭淑珍跟施老师学唱歌的那天开始,冯老贵就知道施老师是会选派谭淑珍去参加这个比赛的,所以谭淑珍和他说的时候,冯老贵并不感觉到意外。
他也恍然明白,谭淑珍之所以每天还是起来吊嗓子,应该是为了参加这个比赛,而不是为了回归剧团。
冯老贵觉得有些失望,也有一点生气,生气是为了谭淑珍明天要走,今天才和自己说。
但如果她提早十天或一个星期和你说,又会有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