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刘立杆又来了,脸色铁青,如果说他中午来的时候,是被打蔫了,那现在几乎就快被打死了,他走到张晨对面坐了下来,瘫在那里,几乎奄奄一息。
张晨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他想北京那边大概已经正式否决刘立杆的合作意图,启航通知他了,张晨问:“怎么了?是不是北京又有不好的消息了?”
刘立杆摇了摇头。
他垂着头,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张晨有些恼了,骂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他妈的说话啊,干嘛垂头丧气的!”
刘立杆抬起头,张晨又吃了一惊,他看到刘立杆的眼眶都红了,看着张晨,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囔:“为什么,张晨,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他妈的想做点事,就这么难,你说这是为什么,张晨?”
“什么事?”
刘立杆不停地摇头:“黄了,又黄了,张晨,我们的航空母舰也黄了。”
“啊!”张晨浑身一怔,催促道:“快说,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
快五点的时候,刘立杆接到一个传呼,好像是城建局王处长办公室的,刘立杆心里疑惑,这王处长,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他赶紧找了一个电话打过去,王处长在电话里有些急,他和刘立杆说:“刘记者,你不是很关心龙昆南路吗,我和你说,马上要复工了。”
“真的,太好了,谢谢王处长!”
“你在不在附近,在就过来一趟,我还有事和你说。”
“好好,我马上过来。”挂断电话,刘立杆马上就往城建局走,他把自行车踩得飞快,觉得浑身都是力量,他看着周围人惊异的目光,差点就得意地笑了出来。
这古人还真是他妈的伟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的多好啊,没想到这中午才知道北京那边泡汤了,下午就得到这龙昆南路要复工的好消息。
和中国城比起来,合作公司算个屁啊,这个才是真正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业!
刘立杆兴冲冲地跑到了城建局,满头都是汗,他先进一楼的洗手间,用水洗了洗脸,这才上楼,进了王处长的办公室。
王处长看到他来,赶紧请他坐下,和他说,上次是因为没有确定,所以自己也不方便和他说更多,现在已经确定,就可以告诉他了,龙昆南路的工程,当时之所以停下来,是新来的市长要求修改方案,现在方案已经修改完毕,所以会马上复工。
“修改方案?”
“对对,主要会涉及到武警部队的那个老靶场,我记得那个地方,和你的朋友有关,你问了几次了,所以我让你来,把这事和你说清楚,电话里三句两句拎不清。”
“啊,怎么改?”刘立杆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
“来,我们去隔壁。”
王处长带着刘立杆去了隔壁,到了那个沙盘前面,王处长拿起台球杆,指着沙盘上的新龙昆南路,有一个类似于)的小弯道,和刘立杆说:
“看到没有,这是清华大学和同济大学做的原方案,这里有一个小弯,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弯,因为这里,紧挨着那个老靶场的边上,是块湿地,专家们的建议是把湿地整个保留下来,以后可以建个湿地公园,所以龙昆南路,到这里就拐了一个弯。”
刘立杆想起来,王处长说的湿地,应该就是那天他们站在谢总的厂门口,张晨用手指着的那片洼地。
“这一拐,龙昆南路就正好压着老靶场的边边,哈哈,新市长说,这是书生之见,路当然是越直越好,几个烂泥塘,有什么好保留的,他要求把这里拉直,拉直了以后……”
“会压到那个靶场吗?”刘立杆赶紧问。
“正好从靶场中间经过,把那块地,一分为二。”
“啊!”刘立杆只觉得五雷轰顶,他昨天可刚刚学过宗地的知识,知道王处长说的这一分为二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一刀就把他们的中国城切成两半,他们的中国城没了。
刘立杆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叫,王处长接下来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连自己怎么和王处长告别的,又怎么下的楼也忘记了,到了下面门口,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软绵绵的,就在城建局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刘立杆呆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坐到王处长下班,走出大门,看到刘立杆坐在门口,吃了一惊,他问:“刘记者,你怎么坐在这里,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中暑了?”
刘立杆惨笑着:“是的,有点头晕,坐一下就好了,不用管我,王处长。”
“真没有关系?”
“没关系,真的,谢谢王处长,你先走吧,我等太阳小点再走。”刘立杆说。
海城的傍晚,阳光还很毒辣,王处长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手表,自己受邀的饭局时间也快到了,他这才和刘立杆挥挥手,告别了。
刘立杆看着王处长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滨海大道阳光下的人流里,这才站了起来。
……
张晨听着刘立杆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心里一阵的惶和空落,他明白了,所谓的湿地,就是自己那天晚上掉进去的那片沼泽,为了要保留这片湿地,边上他们的这块高地才得以保留,新市长不要湿地,消失的不仅会是那片萤火虫的光雾,还有他们呕心沥血的中国城。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张晨心存侥幸地说:“会不会过两天又改回来了?”
刘立杆凄楚地笑了一下,摇着头:“不会了,已经确定了,来的路上,我和谢总通过电话,他说部队里也通知他了,那块地有四十亩,政府需要征用,位子和王处说的一样,正中间切去一条。”
两个人复又沉默,刘立杆想起自己去城建局的路上,还想着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想起来,什么收之桑榆,完全就是祸不单行,刘立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在这海城待下去,应该和小武一样,回永城去。
你创造了什么历史啊,你是永城人在海南最大的一个笑柄。
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两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办公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晦暗,直到对方的面目已经模糊,沉入了黑夜,他们还呆呆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曹国庆吹着口哨,从远处走来,走进了办公室,顺手就把灯打开,见办公室里有人,他奇怪道:“怎么不开灯?”
他看到了他们两个的脸,怔了一下,赶紧又退了出去,退出去的同时,手忙脚乱地把灯又关了。
办公室里亮了一下,重新恢复黑暗以后,这时的黑暗,似乎比原来的更深,在灯光亮起的一刹,张晨和刘立杆,看到了对方的脸,他们都明白了,曹国庆为什么会被吓跑。
两个人在黑暗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但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了下来。
刘立杆腰里的bb机响了,bb机绿莹莹的光,像鬼火一样闪烁,他摘下来看了看,是刘芸的,刘立杆把bb机扔到了桌上,没有回电话。
两个人也不知坐了多久,他们觉得肚子饿了,但谁也没有心情去吃饭。
刘立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摸过桌上的bb机,别回腰里,张晨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身影,还是没有说话。
刘立杆梦呓般地呢喃:“我要走了,我要去睡一会,他妈的天塌下来,老子也要去睡了。”
张晨还是没有吱声,他看着刘立杆的身影朝门口走去,门外的光线比里面更明亮,他看着他在门框里形成一个剪影,这个剪影,不再是他熟悉的,瘦长、灵巧,而是有些佝偻。
一个人的黑暗比两个人的黑暗更黑暗、更寂静,张晨觉得自己和周围这些黑的柜子桌子一样,正在变成一个宁静的,没有声息的物体。
怎么这么黑啊?!
两年以后,龙昆南路开通,龙昆南路边上,出现了一座建筑,形态和张晨他们设想的一样,但规模小了很多,这座建筑,也叫中国城,甫一出现,就成为了龙昆南路的地标,但它和张晨、刘立杆无干,他们甚至都没有兴趣去知道,这是谁建的。
只有谢总,偶尔开车经过这里时,会想起张晨的那张效果图,宛如一个梦,谢总心里一阵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