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回到了家里,他看到办公室的灯亮着,从敞开的门看进去,他看到顾淑芳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看书。
张晨管自己去冲了凉,坐在房间里抽了一支烟,再走出房间,看到顾淑芳还坐在那里。
张晨走进了办公室,一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顾淑芳都没有回过头,张晨看到她在看的,还是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心里感到奇怪,这么薄薄的一本书,用得了看这么久吗,还是,这是要把它背下来?
那几本装修方面的书,顾淑芳用了一对蓝色的铁书立书架,竖在了他们两张办公桌的中间,张晨从书架里抽出那本《装饰工程施工手册》,翻到了土建的部分,从抽屉里拿出本子,摘记了起来。
张晨以前没有系统地做过土建,所以他要从各种混泥土的配比,螺纹钢和线材的标号以及各标号的用途和区别开始学起。
顾淑芳坐在对面,张晨想不注意她都不可能,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顾淑芳很少翻书,翻了一页,就五六分钟十几分钟地不再翻了,她的目光虽然还停留在书上,但张晨觉得,她不可能是在看书。
这么长的时间,那些字就是数,也可以数好几遍了。
张晨觉得这书,更像是一个道具,在掩盖着她的沉思或遐想,张晨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送出去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办公室里太安静了,张晨吓了一跳,然后才醒悟过来,是顾淑芳在说话,她是和自己说吗?
张晨看了看顾淑芳,顾淑芳仍还看着书,张晨觉得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低下头,重新看书,顾淑芳又问道:
“送出去了?”
“什么?”张晨不解地问。
“你今天不是去送钱了吗?”顾淑芳没有抬头,只是继续问。张晨这才明白,原来今天的事她也知道。
张晨“嗯”了一下,他说送出去了。
顾淑芳冷笑了一声:“这些人的钱真好赚。”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你他妈的钱不好赚?每天就躲在这房子里,幽灵一样地存在,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替你们赚钱。
顾淑芳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领款单,推了过来:“填一下。”
张晨不解地看着她,没有去拿那张领款单,顾淑芳抬起头来,冷冷地和张晨说:“内部账要用,你也不希望工程结束,我这里是一笔糊涂账吧?”
张晨心想,这样说还有些道理,他拿过了领款单,填了自己的名字、金额和日期,领款单最下面一栏是用途,张晨问:
“用途要写吗?”
顾淑芳语带嘲讽地说:“打狗的包子还能回来?你觉得这个钱还会回来吗?你不写用途,这笔钱就一直挂你头上。”
张晨点了点头,心里骂道,他妈的,为什么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他在用途栏里,写了“送市一建覃总。”
填好领款单,张晨准备把它给顾淑芳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他问:“你早就知道要送钱的事?”
“钱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张晨有些恼火,他想,原来你们统统早就知道,就和那些合同一样,他妈的只是要签字的时候才会需要我,这个,也是要送了才来和我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张晨问道。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吗?还是觉得,这笔钱该不该送,送多少,应该先获得你的同意?”顾淑芳给张晨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张晨一时语塞,顾淑芳冷笑道:“那你也应该去和他说,而不是和我说,你应该告诉他,这个公司,有决定权的只有你一个,所有的钱进出,都应该你一支笔把关。”
顾淑芳说着合上书,站了起来,把椅子推到了桌下,摆正,转身走了出去。
张晨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能够看到她一直冷笑着。
张晨怔在那里,他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朝谁发。
自己这个总经理,真要让自己去决定一切,他觉得寸步难行,别的不说,就是今天封路这事,凭自己的能力,还真的不可能办到,符总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错,也确实都是通过自己去实施的。
包括顾淑芳,她虽然从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但她的所有举动,又没有再逾越分际,这不正是自己要求她的吗?
可这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他妈的怎么就那样让人不舒服?
张晨觉得这书,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虽然肚子很饱,他还是决定去找刘立杆,吃咸鱼茄子煲和蒜泥空心菜,他扣了刘立杆,过了一会,刘立杆回电话了,张晨问他在哪里?
“小店啊,我他妈的还能在哪里,前面狗肉吃了一半,司令就叫了两个叮咚过来一起吃,我借上厕所,逃回来了。”刘立杆说。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我过来吃宵夜,要茄子煲和空心菜,刘立杆说,怎么,被打击了?
张晨奇道:“你怎么知道?”
“没受打击,你刚吃了几千块一顿的饭,来吃个屁的空心菜。”刘立杆骂道,“说吧,什么事?”
张晨说到了再说,好像还很复杂。
刘立杆说好,那我不回家了,先点起来。
张晨下楼,走出弄堂,正好有一辆“蓬蓬车”经过,张晨赶紧叫住了他,也懒得去望海楼取摩托车,直接让“蓬蓬车”送他去了滨涯村。
张晨到了那家排档,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已经在吃了,刘立杆说,你不叫我,我也要来这里吃,晚饭都没有吃饱。
张晨笑死,知道刘立杆是什么戏码。
“别笑,说你的事。”刘立杆说。
张晨就把今天的事,包括自己给金莉莉打电话的事,原原本本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说,把金莉莉帕斯,她说的话都对,你听她的,就对了,至于这个老妖婆的所作所为,我倒觉得,对你不一定的坏事。
“哦,为什么这么说?”张晨问。
“这老妖婆,这样拎得清爽,总比一笔糊涂账好,你想,工程真正开始,每天要进出多少钱,她能够把关,不是省了你很多事?虽然,她这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
“怎么说?”
“她不仅仅是在防你,也是在防姓符的,对她来说,最可怕的是你和姓符的穿一条裤子,把她蒙在鼓里,移花接木,最后把她的钱都转走了,所以她必须时刻清醒,她现在什么都不和你说,是在试探你。”
“试探我?试探什么?我他妈的有什么可试探的?”张晨笑道。
“试探你有没有和她说真话,你说的没错,她一直都在观察你,在看你是不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对她来说,你是无害的,她真正要防的,还是姓符的。”
“人家才是一家人。”
“你觉得他们,还是一家人吗?”刘立杆看着张晨,问道。
张晨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从顾淑芳对符总的态度来说,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但真实的情况,谁又知道呢?他们彼此好像不怎么说话,但如果他们没有话说,那符总,又是怎么让顾淑芳准备这十万块,而且说服她这十万必须要送出去?
十万不是一个小数字,从顾淑芳来说,她肯定是不愿意付这笔钱的。
“海南人和大陆人之间,有一条天然的鸿沟。
“我敢保证,他们的女儿,一定是这老妖婆坚持不让她来海南的,我还敢保证,她听说你是浙江人,而不是又一个海南人时,她从心里是认可的,我还敢保证,你只要继续这样,在她面前,装得有些傻,让她放下心防,你们会是一个战壕的。”
“你保证你保证,你他妈的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张晨骂道,他抬头看看小店那边,那个一边唱歌一边打台球的鬼,今天居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