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用纸把油画笔擦干,放好,把颜料、调色板、调色油和松节油都放进了油画箱。
“等等,你能不能让我再嗅一下那油?”顾淑芳叫道。
张晨笑笑,知道她说的是松节油,就把它递给了她,顾淑芳旋开瓶盖,放到鼻子前嗅嗅,叫道:“真香,真好闻。”
张晨看着她,差点就笑出声来,他觉得她现在这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小姑娘。
“淑芳姐,我的油画箱,就放在这里,不拿下去,你要是想闻,就自己取。”
张晨和顾淑芳说,顾淑芳飞快地点头说好。
收拾好油画箱,张晨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顾淑芳和张晨说:“明天,我们还继续吗?”
张晨说可以,我反正晚上都没什么事,只要你有时间就行。
“我也没什么事。”顾淑芳说,“要么,明天你早点回来,我请你吃饭吧,我的手艺,也还不错,我做苏州菜给你吃。”
“这个……”张晨犹豫了,“太麻烦了吧,我就在望海楼的食堂吃就可以。”
“不麻烦,来吧,好不好,我都十几年没请人吃过饭了。”顾淑芳请求道。
张晨说好吧。
张晨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支棱起耳朵,细细地听着,他感到顾淑芳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但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自己的头顶,一片寂静。
张晨心想,还真是每一个人就是一本书,这本书,还是合上的,你能够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连扉页也看不到,更别说里面深藏的故事,如果不是近距离的接触,谁能想象顾淑芳这样一个,看上去尖酸刻薄的人,她的尖酸和刻薄,都是有来由的。
要是自己把顾淑芳的故事和金莉莉、刘立杆说,他们还能叫顾淑芳老妖婆吗?
进一步细想,我们每天,在路上碰到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人擦肩而过,彼此只发生了短短几秒钟的关系,擦肩而过之后,这辈子很可能再没见面的机会,谁会去想,其实这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是有过去有未来,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的。
一个人群,就像一把针,你能看到的都是针尖,你看不到这每一个针尖后面,都有长长的身子,后面可能还连着长长的线,说不定能把这整个的世界都串起来。
还有更多的人,我们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甜酸苦辣和悲欢离合……
张晨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刚过,闹钟把张晨叫醒,他躺在床上,听到外面似乎是符总的声音,他正和谁说着话,张晨心想,符总这个时间来这里,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找自己?
张晨赶紧穿好衣服,走过去把门打开,却停住了,没有继续再往外走,他看到符总背对着这里,正面对着顾淑芳,顾淑芳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双手抱在胸前,从上往下,以那种张晨熟悉的,冷漠而又不屑的目光,看着符总。
顾淑芳紧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她的目光,越过符总的头顶,朝这里看了一眼。
张晨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他退回了房间,把门轻轻地关上,人却没有走开,他背靠在门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符总在说:“淑芳,我上去和你说件事,说完了就走。”
顾淑芳说:“可以,我们去办公室谈。”
符总为难了,他说:“这个事,办公室里说不好。”
顾淑芳:“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任何事,最好都在办公室里谈,要么还是电话里说。”
符总压低声音请求道:“淑芳,你让我上去,就这一次。”
顾淑芳冷笑道:“上去可以,我早就说过,你要上楼,就先把你身上其他女人的气息洗掉,你洗得掉吗?哼,那些气味,你觉得很香,我觉得脏。”
“不可理喻!”符总骂道,“这里是我的家。”
“对,没错,也是我和我女儿的家,从法律上来说,这幢房子,我们拥有三分之二,你有三分之一,我现在,只是不许你上三楼,并没有阻止你到二楼和一楼,我错了吗?”
“好好好,你没错。”符总无奈道。
顾淑芳讥讽道:“你现在要么右转,去办公室,要么左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有什么事,我们电话里谈,我们这样僵持在这里,哈哈,别人都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了,你要害他们迟到了。”
顾淑芳冷笑着,符总知道今天这楼,自己是上不去了,他朝身后张晨和小林的房间看看,又朝楼下天井看看,觉得就这样对峙下去,也实在是难堪,他叹了口气,说好,我给你电话。
张晨知道顾淑芳肯定是看到自己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却不能把门打开,他很怕把门打开的时候,会和符总打个照面,这个时候,只怕符总会比自己还尴尬。
符总转身走了,顾淑芳叫道:“下次要来,记得提前预约,我可没时间在这里天天堵着你。”
符总一声不吭,什么也没有说,顾自继续下楼。
过了一会,张晨听到隔壁小林把门打开,小林拿着脸盆和牙杯,去了洗手间,张晨也把门打开,拿着毛巾牙刷出去,他抬头看看,顾淑芳已经不见了,下面天井,彩珍她们两个,正急急地出门。
张晨差点就笑出了声,这才知道,刚刚被符总和顾淑芳堵在门里的,不仅只有自己,顾淑芳那话,也不是只冲着他来的。
张晨走到洗手间门口,小林正从里面出来,看到张晨,咧开嘴笑了一下,嘴里嘀哩咕噜了一句什么,张晨边刷牙洗脸边想着,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洗完了脸,张晨把毛巾搭在肩上,他想去问问小林,你他妈的刚刚说了什么?
张晨刚一转身,却看到小林双手夹着大腿,急急地就下楼了。
张晨还以为是顾淑芳又出现了,抬头看看,却仍没有人影,走到门口,张晨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怕符总杀个回马枪,又回来了,要是那样,自己就被堵在房间里,真出不去了。
张晨也赶紧出门下楼,去吃早点了。
张晨一边在等汤粉,一边还在想着刚刚的事,边想边笑,他想符总这个海霸天,碰到了顾淑芳就是一帖药,被她捏得死死的,死蟹一只。
张晨又想到昨晚顾淑芳和他说的事,如果是这样,这海霸天也是自作自受,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但想回来,顾淑芳说,她已经十几年没让符总碰她了,这家的男人,不在外面乱来才奇怪。除非他是圣人,就是圣人,也还有碰到南子的时候,这个海霸天,可是一贯的裤腰带松弛,你这样,不是更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赶吗?
一对夫妻就是一台戏,他们一定是最曲折和离奇的那一出。
张晨想起昨晚在顾淑芳的客厅里,确实看到过一部电话,就在两张扶手椅中间的茶几上,上面还盖着一块白色的绣花布,张晨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开始通话,更不知道,符总究竟是有什么事,要这么一大早地跑过来,吃一个闭门羹。
楼上楼下,这么近的距离,要是顾淑芳客厅的电话响,他们楼下是一定能听到的,张晨以前,好像从来也没听到电话响过,那么他们,以前都是什么时间进行联系的?还是说根本就不联系,如果不联系,项目上的很多事情,顾淑芳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晨越想,就觉得越糊涂了。
汤粉上来了,张晨懒得再想,他加了一大勺辣酱,埋头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