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买的是早上六点二十,从永城到杭城的汽车票,张晨和金莉莉五点就起床了,张晨拿了毛巾和牙刷,准备去楼下洗脸刷牙,金莉莉叫住了他。
“先整理东西,等会走的时候再去洗脸刷牙,一趟解决。”金莉莉说。
张晨看着她,不解道:“那还不是要上楼放毛巾牙刷?”
“放什么,扔了,我们都去海南了。”金莉莉说。
“不过了?”
“过,不过张晨我和你说,我们要是去了海南,还灰溜溜地回来的话,那脸丢的,也不用毛巾了,多少毛巾也洗不干净。”
金莉莉很认真地说,大有破釜沉舟的意味,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和悲壮起来,两个人一时不再说话,默默地整理东西,说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该整理的昨晚早整理好了。
两个人背着包,带上了毛巾和挤好牙膏的牙刷下楼,经过二楼的时候,两个人去刘立杆的房间看了看,从门上的气窗看到,房间里一片漆黑。
“妈的,还没起床?”
张晨在门上敲敲,没有反应,再看看斜对面谭淑珍的房间,灯也是黑的,金莉莉走过去敲敲门,门里也没有回应。
两个人在走廊里站了一会,金莉莉笑了起来,她说这两个家伙一定比我们还激动,早就下楼了。
两个人继续下楼,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从楼梯的转角刚转过去,就看到下面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身边是一个大背包。
他们走过去,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坐在那里,正默默抽烟,眼睛看着高下一片凌乱破败的屋顶,想着什么,连张晨和金莉莉他们下楼都没有听到。
张晨踢了踢刘立杆的屁股,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谭淑珍呢?”
“她昨晚回家了,拿点衣服,还要拿钱,她钱都放在家里。”刘立杆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们去她家楼下,她在那里等我们。”
“得,又少了一个。”金莉莉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刘立杆和张晨都看着金莉莉。
金莉莉骂道:“你们是猪啊,谭淑珍昨天那么晚还回去,一定是她爸妈听到风声,让人来叫她回去的,她回去了,还出的来吗?她爸妈还放她跟你刘立杆去海南?”
金莉莉这么一说,刘立杆也急了,叫道,快走快走!
“我们还没有洗脸刷牙。”金莉莉说。
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走到了水池边,一人打开一个水龙头,刘立杆看到,朝他们喊道:
“那我先走,你们洗好过来,还是在谭淑珍家楼下碰头。”
张晨挥了挥手,刘立杆顺着坡道就跑了下去。
谭淑珍的父母,一直不同意谭淑珍和刘立杆谈恋爱,他们认为,刘立杆这个人油腔滑调的不靠谱,女儿的这一生,说什么也不能托付给这样的人。
刘立杆上门了两次,两次都被她父母赶了出来,带去的礼物,也被从楼上扔了下来。
她的父母反对归反对,但谭淑珍自己愿意,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办法,剧团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都在外地,他们总不能一直跟着谭淑珍,就是回永城,谭淑珍每天早上要吊嗓子,也不可能住在文化系统的宿舍楼,所以只能住在剧团。
他们也早就听剧团的人说,谭淑珍和刘立杆,在剧团是已经住在一起了,他们气得牙根发痒,但又鞭长莫及,总不能捉奸一样,去把自己的女儿堵在刘立杆的床上。
剧团里大家都是老相识,很多还是老谭的学生,女儿可以不要脸,但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老谭也曾经联系过自己的老熟人,想把谭淑珍调到浙江婺剧团去,那边也知道谭淑珍,大力欢迎,但一是谭淑珍自己不愿意,她说自己去了浙婺,能不能当上徐建梅都不知道,我去干嘛?
二是这边剧团和局里都不肯放,老局长还亲自找老谭谈话,和他说,谭淑珍要是走了,婺剧团就塌了半爿天,你老谭还对得起永城人吗?我这一辈子,都会记恨你!
话说到了这个份,老谭也只好打消了调动的念头。
张晨和金莉莉洗漱完毕,张晨看了看手里的毛巾和牙刷,问道:“真扔了?”
“扔了,我们都要去海南了!”金莉莉说。
张晨从金莉莉手里,拿过她的毛巾和牙刷,看了看说:“还是不要了,带着,路上也可以用。”
他把两支牙刷甩了甩,塞进了裤子口袋,两条毛巾,一边一条搭在肩上,金莉莉骂道:“哎呀,要么就放包里,丑死了。”
张晨满不在乎地说:“就这样,晾干了再放,不然会臭。”
金莉莉听张晨这么说,也就不和这个晾衣架计较了,两个人下了坡道,往文化系统的宿舍走。
谭淑珍的家住在三楼,时间还早,整个院子里几乎就没有人,宿舍楼里,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亮着灯,其中就包括谭淑珍家,刘立杆老远就看到,谭淑珍房间的灯亮着,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楼下,刘立杆的心咯噔一下,他听到了楼上谭淑珍和她父母吵架的声音。
谭淑珍把窗户“砰”地打开,大声叫道:“你们要吵,好,来啊,吵架有什么丢人的,还怕人听到。”
她的父亲,赶快伸手,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父亲近身攻防,母亲堵在她的房门口,坚韧不拔,母亲和谭淑珍说,你要走,可以,先把你爸妈气死了,你再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只要我还活着,今天你就不要想跨出这个门。
谭淑珍被自己的母亲气笑了,她说:“那我要上厕所。”
母亲摇了摇头:“不行。”
谭淑珍:“我小便急。”
母亲:“拉身上。”
谭淑珍:“那我要拉大便。”
母亲:“也拉身上。”
谭淑珍看着自己的母亲,瞪大了眼睛,母亲也朝她瞪着眼睛:
“大不了妈妈给你洗,妈妈又不是没有洗过,小时候屎啦尿啦天天洗,没想到洗出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谭淑珍被自己的父母,夹攻得哭笑不得。
张晨和金莉莉到的时候,看到刘立杆傻傻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金莉莉问:
“还没下来?”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叫啊!”金莉莉急道。
刘立杆憋了半天,也不敢叫,他说:“他们在吵架。”
金莉莉急了:“可时间快到了!”
刘立杆想起了他们以前的暗号,冲着楼上,“汪汪汪”地学着狗叫,楼上吵架的声音停了下来。
“再来再来。”金莉莉说。
刘立杆继续:“汪汪汪!”
三楼的窗户“砰”地打开,接着是一杯水泼了下来,楼下的三个人,要不是躲闪得快,就被泼到了。
楼上吵架的声音时断时续,楼下三个人盯着窗户,万般的无奈,金莉莉不时地看着手上的手表,看一次就急得一只脚着地,在原处打了一个圈。
天这时已经彻底亮了,出门买油条豆浆的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一个系统的,有几个认识张晨和刘立杆的,都听到了老谭家在吵架,也明知道他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们还是说:
“这么早?”
也有人干脆叫道:“刘才子,丈母娘家,怎么不上去?”
“纸头纸头!”金莉莉突然叫道。
他们看到,从三楼谭淑珍的房间,一个纸团扔了出来,掉到了地上,金莉莉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交给刘立杆,刘立杆把纸团展开,三颗脑袋挤到了一起,他们看到,纸条上寥寥草草写着:
“你们先走,到海南给我打电话。”
“怎么办怎么办?珍珍她下不来了。”金莉莉焦急地跺着脚。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谭淑珍的窗户,最后,他狠狠地说: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