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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 第610章 林晧然的獠牙

作者:余人 分类:言情小说 更新时间:2022-09-26 15:28:01 来源:笔趣阁

王钫地位显赫,在两广地方官的眼中便是天。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这马上就要任满三年。若是再无建树的话,别说在这个位置继续呆下去,极可能就要到南京养老了。

在他的任期上,先是瑶民叛乱,后又是沿海倭患不断,今又是张链之流高举反旗。反观他在任上的所作所为,除去平叛瑶民还有几分功绩,其余两项却是平平无奇。

特别是张琏这帮反贼已经成了气候,这条消息经由按察司上禀到朝廷,被朝廷所知悉。若是朝廷这时权衡他担任两广总督功绩的话,那绝对是下下等。

至于他的去处,自然回不了北京了,定是到南京养老无疑。

亦是如此,他现在最大的烦恼不是别的,正是这个突然声势浩大的张琏叛党。只有尽快将这伙叛党平息下去,他才能摆脱仕途的大危机。

只是这粤东地区山高路险,毗邻着江西和福建两省,叛匪又已经达到了数万之众。若是要进行清剿,哪怕发动十万的军力前去,亦是要无功而返。

看着面前这张地图,他隐隐有了一个似乎可行的清剿路线。但突然听到子弟的一声询问,便将他的思路瞬间打乱,致使他心里生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不过他亦是明白,现今的处境极是不妙,可能很快就得回南京养老,反倒需要依仗这些子弟,却不是任着性子胡来的时候。

王钫转过身,压着用砖头敲死眼前这个子弟的冲动,保持着方才一副犯愁的模样,然后用平和的语气点头道:“是的!”

“弟子有一策,或能为老师分忧!”刁来西没有察觉出王钫的怒火,一副眉飞色舞地拱手道。

“哦,何策?”王钫亦是来了一点兴趣,但没有抱太高的希望,因为这个问题困扰他这么久,却仍然是一筹莫展。

“弟子以为……可以对张琏进行招安!”刁来西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眼睛充满着兴奋地说道。

“招安?”王钫的眉头微蹙,这个计策是旧得不能再旧了,但狐疑地打量着自信满满的刁来西。

“弟子有一个幕僚跟张琏恰好是发小,他对此事极有把握!”刁来西这才将底牌亮了出来,而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还示威性地朝着林然睥了一眼。

林然看着他这般举动,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有多大把握?”王钫当即意动了,这无疑是最理想的解决方式。

这种解决之道虽然有些软弱,但若能够促成这事,他当前的危机便是安危度过了。像胡宗宪对付徐海、汪直,都是采用了招安的计策,致使他浙直总督的位置如同是固若金汤。

至于招安张琏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那是下任继承者该头疼的事,他只要能度过当前难关即可。

“我那位幕僚说了,起码有八成!”刁来西自信满满地说道。

王钫是一个理性的人,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之色,而是郑重地询问道:“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想要让一个反贼头目归降,特别还是一个坐拥数万部众的头目,这里的代价自然不低,甚至是朝廷断然不会接受的代价。

“三品武将加入一些财物!”刁来西微笑地说道。

王钫听到这个条件,悬在心头上的石头当即落下来一般,脸上展露出笑容。只是正想要同意时,却发现林然站在一旁一直不吭声,便是随口和蔼地询问道:“若愚,你认为可好?”

刁来西听着王钫询问于林然,虽然知道这其实是老师笼络人心的小手段,但还是不爽地睥了林然一眼。心里想着,能站在这里知晓这番大计已经是荣幸之至了,这小子哪还能有什么话说,自当是点头称赞了。

林然的人生信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看着刁来西骄傲的模样,却是感到一种不爽,便是朝着他微笑着询问道:“你这个幕僚索要了什么好处呢?”

“我的幕僚乃正义之士,根本不贪名不图利,没有为自己提过任何条件!”刁来西的下巴微扬,当即就推举着他的幕僚道。

“不贪名不图利,确实令人佩服!我怎么就没有这等好运气呢?”林然先是一副很羡慕的模样,然后又感叹地摇头道:“我遇上的幕僚,他们不是图前程,就是图钱财,要是让他们到贼窝里,非得要我将刀子架在他脖子才肯去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刁来西的脸色微变,当即寒声地质问道。

“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不是羡慕刁大人吗?”林然装着糊涂,接着又是询问道:“你的这位幕僚去见张琏不会空着手去吧?是带着钱财还是粮食……不会是给张琏送去粮食吧?我可是听说了,粤东那边去年地震了,当地的收成很不好,所以梅州的林朝、大埔的萧晚等贼头目才投奔于张琏。”

只是几句话,当即就让到刁来西大汗淋漓,哪怕是他本人,亦是觉得那位积极性极高的新幕僚显得很是不妥。他偷偷睥了老师一眼,心里更是感到一种不安。

王钫不是蠢人,方才只是病急才乱投医,这才差点就同意上当了。而如今,他亦是醒悟过来,这弟子的幕僚很可能,或者这个子弟就不安好心。

林然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心情亦是一阵大好。

之所以笃定那位幕僚有问题,其实很是简单,他从一个“利”字分析问题。

如今张琏坐拥着数万兵力,又据险而守,成为了真正的土皇帝。在没有朝廷的威胁,没有掐入于困境中,他怎么可能会轻意接受招安呢?

特别他知道一些广东名人的生平,自然知晓这张琏的结局,故而断定这位幕僚肯定有些问题。

王钫终究是官场的老油条,哪怕此时恨不得揪桌子,但亦能制止着自己,抬了抬手对着二人说道:“若愚、子谦,咱们过来坐着说话!”

只是他话中的语气,还是透露出了对林然的亲切,而对刁来西则显得疏远。对于这一点,刁来西亦是看出来了,心里显得更是不安。

茶送了上来,三人则是围桌而坐。

林然注意着官场的礼节,等着王钫坐下,他会上前落座。

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刁来西在看到王钫落座后,却是急着要在林然之前落座,从而确保他比林然更“尊贵的地位”。

殊不知,是他过于肥胖,还是凳子有个问题。却见到那张圆凳子“咔嚓”一声,然后他整个人摔得四脚朝天,显得狼狈至极。

扑哧!

林然看到这里,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钫的脸色却是不好看,对这个子弟更是失望。原以为是个可塑之才,但几番接触下来,却是跟一个草包没多大区别。

反观这个年轻的文魁君,表现着跟年纪不相符的精明。不仅是举止得当,而且行事显得谨慎,特别还颇有政治智慧,他日必能够步步高升。

品了一口香茗,王钫便是主动挑开话题道:“若愚,你出身于广东,粤西跟粤东颇为相似,对张琏这伙叛匪可有什么良策?”

刁来西心里却是冷哼,暗睥了林然一眼,并不觉得这小子能有什么良策。或者说,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根本就不可能有解决之道。

“敢问部堂大人觉得粤西跟粤东有何相似呢?”林然心里一动,却不着急于献策。

“粤东跟粤西都地处偏远,都是容易滋生山贼之所!”王钫思忖片刻,便是指出两处的相同之处。

林然闻言,却是眉毛微微扬起,望着王钫的眼睛问道:“若是王琏这伙叛匪盘踞于粤西,部堂大人会如何做呢?”

“自然是让广……”王钫当即就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喉咙处,却是突然给咽了回去,脸上当即流露着沉思的表情。

咦?

刁来西看着老师这个异样,脑子却是一团浆糊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说什么。觉得他们说了事情,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说。

林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话说透道:“粤西可以借助广西的狼兵进行清剿,粤东亦是一个道理,可以借助于福建和江西两省的兵力清剿王琏等叛匪。”

王钫思忖良久,却是长叹一口气,脸色显得凝重地说道:“这事容我再想想!”

林然看着他这番表态,却不觉得意外。

虽然两省合兵于粤东,进行东西包抄张琏,张琏是必败无疑。只是这事不是剿匪那般简单,已经涉及到了朝廷的党争。

王钫跟徐阶是同年,是徐党的中坚分子,更是徐党在两广地区的代言人。反观浙直总督胡宗宪,却是严党的核心成员,是严党在南直隶、江浙和福建的代言人。

现如今,要胡宗宪出兵帮他清剿王琏,这事的难度无疑会很大,起码是徐党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却不是林然这个小小的雷州知府能够参与的了。毕竟在严党和徐党面前,他简单就是一只小蚂蚁,根本就无足轻重。

刁来西倒是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看着老师的脸色凝重,却以为老师是不想将问题闹大,怕在圣上面前失了分。

人人都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忙碌,林然自然亦不例外,突然是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地道:“下官倒觉得部堂大人此时不必为张琏叛匪而苦恼,可以先近而远,让到朝廷看到部堂大人的忠心及能力!”

“先近而远?”王钫正想要端起茶杯,这时却犯起糊涂来了,不解地望着林然道。

“你在说什么呢?”刁来西的脑瓜更不够远,直接询问道。

林然微微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那张地图前面,食指和无名指合拢一处,然后重重地指在了地图的某处。

广东很多官员或多或少都会疑惑,林文魁明明奉着开海的使命归来,但偏偏沉迷于雷州府那摊子事,却将广东市舶司提举这个职务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大家其实都错了,林然无时无刻都想着这个开海使命,之所以没有任何动静,那是他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

但是如今,他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他这把剑是该出鞘了,是该在这个广州城耍耍威风了。

“濠镜?”

“佛郎机人?”

王钫和刁来西的目光落在那指尖处,知晓他所指的位置,更猜到了他想要针对的目标。

林然的脸色显得凝重地道:“佛郎机人,善铸火器,船只更媲美于郑和宝船。其不远万里而来,非图利也,亦图我大明疆土。初以晾晒水浸货物为藉口,入驻于濠镜,今得到藩台大人默许,长驻于此!”

“林大人慎言!”刁来西突然打断,眼中流露着一种幸灾乐祸般的得意劲。

林然并没有理会,继续侃侃而谈道:“香山濠镜离广州府不过百余里,处于珠江西口,今已经开始大规模修建工事!若是任由佛郎机人做大,必会对我广州府形成威胁,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钫露出凝重的表情,刁来西却是不屑地道:“林知府,你这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佛郎机人不过是一介番夷,其国在万里之外,何以为惧乎?其渡洋而来,不过跟南洋夷商一般,贪利矣!”

“单是贪利吗?”林然却是冷哼一声,然后直接质问道:“满剌加国又当如何解释?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就占据满剌国的领土,至今都没有归还,这是一个夷商就可以解释的吗?”

刁来西顿时语塞,但还是不愤地道:“林知府,你这是在没事找事!这么多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为何揪着小小的佛郎机人不放呢?”

“不是我揪着他不放!”林然倒是有几分心虚,但还是保持着忧色地望着王钫道:“而是我觉得部堂大人应当解决目前最迫切的问题,而不是舍近求远!”

王钫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近”自然是指佛郎机人,而“远”则是张琏的叛党。

老实地讲,以着广东目前的实力,哪怕再加入广西的一些军力,想要单独解决张琏的问题会很难,起码在武力上就行不通。

只是他的政治智慧并不低,听着林然想要对佛郎机人动手,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若有所指地道:“若愚到了广州城,可去拜访布政使大人?”

刁来西的脸上当即浮现笑脸,洋洋得意地望向了林然,掩盖不住那一份幸灾乐祸。

佛郎机人跟着其他的夷商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他们有着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伞现任广东布政使兼广东巡道副使汪柏。

话说,永乐年间在全国沿海各省设立巡海道这一官职。刚开始巡海道只是隶属于按察司,主要负责海岸缉私、打击海盗。

到嘉靖年间,因为沿海受到大量倭寇袭扰,所以巡海道的地位骤然抬升,集军事、刑侦、缉私、监察一体的大机构。

由于属于按察司,所以一直由按察司副按察使担任,而汪柏便是副按察使兼着广东巡海道副使,负责着广东的整个海防工作。

在跟佛郎机人的接触中,汪柏不仅得到了好处,更是从佛郎机人手中得到了嘉靖帝所喜爱的一种香料“龙涎香”。

正是凭借着上供“龙涎香”的政治投机,汪柏得到了晋升。从副按察使升至了广东布政使,并还继续兼任着广东巡海道副使一职,地位仅次于王钫的大人物。

现如今,佛郎机人已经控制了东南亚的香料贸易之路,绝大多数运入大明的香料均要经佛郎机人之手,佛郎机人几乎成为了唯一的卖家。

若是要动佛郎机人的话,汪柏必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其怒火恐怕不是林然一个小小的雷州知府所能够承受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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