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一场城墙攻防战还在继续。
纹面獠牙的洞蛮兵光着膀子,嘴里叼着刀子,顺着邕州城墙边十几道竖起的长梯向上爬,他们的动作如猿猴般灵活,一眨眼就能向上窜一大节。
然而这不是攻城的好办法,守城的民壮合理举起粗壮的原木和大石块扔出城墙,一整张长梯上的蛮兵立刻稀里哗啦全滚了下来。
守军中仅有的弓箭手立刻从城垛后面站起身来,拉弓射箭。
一排羽箭飞下城墙,把那些傻乎乎等在城下准备进攻的蛮兵放倒一片。
守军的弓箭大多是些软弱无力的猎弓,真正的战弓数量很少,但是蛮兵没有铠甲,因为穷,大概也是为了展示勇武,大多蛮兵连一身衣裳都没有,结果就是被居高临下的周军射了个鸡飞狗跳。
付出上百伤亡后,蛮兵纷纷抛弃长梯,蚂蚁一样向后逃去。
一排督战的交趾兵上前,刀光闪动,逃在最前面的洞蛮兵身手分力,但逃兵人数太多了,薄薄的督战队线列很快被溃兵冲垮。
于是一天的战斗又结束了。
“你们这帮蛮子简直跟猴子一样蠢!”
越军统帅李常杰对着一众跟来参战的蛮人洞主怒吼:
“败了也就罢了,如何把器械都丢在城下了!”
不远处的邕州城,守军把能够得到的长梯全都收回城中这些玩意对他们来说只能劈了当柴烧,但对城外不善营造的敌人来说,这些能直接搭在城头上的梯子可不是能大量补充的物资。
尽管这边的材料其实很丰富。
李常杰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营中工匠生产攻城所需的五十张长梯需要最少三天时间,交给蛮兵攻城一次之后损失殆尽,就只能再等三天才能发动新的攻势。
因此李常杰多次命令蛮兵,即使撤退,也要把剩下的梯子带回来。
然而那些猴子一样的蠢材就是记不住!
几个洞主挨了骂,全都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现在已经萌生退意了,之前在钦州、廉州已经赚的盆满钵满,继续攻打邕州,是因为听说邕州城中人口财富更多,可事实证明,这座城虽然肥,但浑身是刺,大军几次攻打都无法破城。
如果是以前大家都穷的时候,洞主们就算拼了老命也得想方设法打下来,但如今已经算是发了大财的情况下继续拼上家中儿郎,似乎很没有必要。
还不如尽快回家,好好享用这次得来的收获。
但是越人主帅,太尉李常杰坚决不同意,他咬紧牙关非要攻克邕州之后再收手。
连越人自己的将领都不敢反驳这位权臣,更别说他们这些想来为人所瞧不起的蛮帅了。
之前有几个人在大帐之内出言顶撞李常杰,都被他下令杀了,又有几个想要自行脱离战场回家,结果连蛮帅带下面的小子全部被越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再也没人敢提撤军的事了。
只是,大家都不走,也不见得就要拼尽全力,攻城的学问大家没学会,但出工不出力却是不用人教的。
反正就是这样拖呗,拖到城里人断粮后不得不出城投降,或者城外大军断粮不撤军不行。
看谁先忍不住了。
至于李常杰念兹在兹的攻城器具……,呵呵,有本事让越兵自己上啊!
“都滚吧!”李常杰骂了半天,终于骂累了,这才放蛮帅们回去:“三日后继续进攻!这次撤退者若是没把器具带回来,皆斩!”
……
邕州知州苏缄已经两个月没有下过城墙了。
准确的说,自从交趾贼围城之后,他就没下过城墙。
他的儿子苏子正倒是下去过,不过不是到城内,而是带兵出城反击。
正是因为知州大人如此身先士卒,所以邕州城才能上下一心,拼死抵御贼人的进攻,一直到现在。
可惜,苏缄自己估计,这座城估计守不住了。
敌人的进攻虽然无力,但毕竟人多,隔个一两日就冲上来攻杀一番,城中的损失越来越大,防守一次比一次艰难,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能坚持多少时间。
更要命的是,邕州可能是大周最后一座城池了。
由于被二十万贼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邕州城根本没法派遣使者向北方表示效忠,也就一直没能更换旗帜。
在大周朝廷已经灭亡的现在,这样一座边远孤城,又能指望谁来救援呢?
对于城内的守军,苏缄还在用“贼人围城数月,粮草必然不继”为由鼓舞士气,但他心里明白,贼人其实并不怎么缺粮。
安南的富良江一带水土丰茂,田产可两年七熟,越人可以说是穷,但绝对不会缺粮食。
更何况他们在钦州、廉州也收获颇丰,两地的库存也足够贼人坚持很长时间了。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苏缄还在坚持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不想让城中六万军民白白惨遭交趾贼人的毒手。
这六万人的命,总归要换到点什么吧?哪怕只是给邕州以北的几个州县换取一点逃命的时间,也是好的。
“父亲。”苏子正从瓮城上走了下来,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嗓子,都证明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前几天贼人攻城,苏子正被流箭射中,虽然未受重伤,但也是流了不少血。在如今这个极度缺水的城池中,任何体液的流失都有可能带来致命后果。
但不得不说,虎父无犬子,苏子正也是好样的,即使受了伤,他也从未下过城墙,始终与城中大小官员和民壮们一起坚持着。
“城中粮草已经耗尽了。”苏子正面无表情的说道:“孩儿已经下令宰杀耕牛,估计还能坚持二、三日。不过也就这二、三日了。”
苏缄痛苦的闭上了眼,对汉人来说,宰杀耕牛,简直就是跟卖掉祖田一样的败家行为,是要被老人唾骂的!
但是如今,在人都没了吃食的现在,也只有宰杀耕牛了。
“杀吧,把牛都杀了,能吃几日就吃几日。”
苏缄知道,邕州城完了。
就算此时贼人退兵,死了这么多人,杀了全部耕牛牲畜,明年又该怎么过呢?
也许,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了吧?
“阿爷。”
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叫了苏缄一声,这是苏子正的女儿,苏缄的孙女,年仅9岁。
小姑娘长的很是漂亮,但如今小脸上也是脏兮兮的,手里捧着半碗能照出人影的粥,想要递给苏缄。
“阿爷,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