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的笑容有着极强的感染力,配上那出乎意料的总结语,白骁只感到心中些微的遗憾沮丧霎时间就一扫而空。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个超乎想象?”
清月不及开口,蓝澜就替她总结道:“无外乎两点,其一是她从一开始就没对你的梦境抱太大期待。其二则是错误的结果至少可以帮我们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为未来的成功奠定基础。小白,这就是所谓的面对失败时的万能答案。一般找不到其他借口的时候就用这两条来糊弄,类似称赞女子可爱,称赞男子温柔或者老实本分,那意味着找不到其他的赞美词了。”
这番话说完,白骁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作为蓝澜的老朋友,他早习惯了巫祝少女在清月面前抢话抬杠,根本不把她郑重其事的道理放在心上。但是身后一众圣元少年少女听得有些发懵。
“公主殿下,为什么我觉得蓝澜的话好像有些耳熟啊?我在学院里经常被老师这么安慰……是说我这个人根本一无是处吗?”
“我,我前女友也说我是个温柔的人……”
“之前我暗恋的男生说我可爱,我还高兴来着!”
元薇只听得头皮发麻,这帮人还能不能好了?
蓝澜随口胡扯一番,你们居然就当真了?平时老师讲课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听话虔诚?亏帝国对你们这群人寄予厚望,视为未来栋梁……圣元帝国的未来栋梁要唯蓝澜马首是瞻了吗?!
但另一方面,元薇心中也忍不住开始回忆,身边有没有人说她可爱来着?好像有的,之前皇帝在宫中召见财务大臣时,那个油腻中年便夸赞说什么皇帝陛下生了个好可爱的女儿……原来他当时言不由衷!给我等着!
圣元人一时心烦意乱,而清月也在此时无奈地解释道:“的确如蓝澜所说,对于虚界遗迹中的‘梦境’,我从来不抱期待。因为你看到的任何画面都不可信。”
蓝澜耸耸肩:“毕竟只是梦啊。在通灵术中,也很忌讳把亡者的梦境当真。召唤的灵如果不是处于绝对清醒状态,那就只能作为基本的使役了。”
清月赞同道:“道理的确是相通的,其实别说是亡者,就算是活着的人,也少有人能够自如掌控梦境,梦中所见多是光怪陆离,甚至连记忆都会被扭曲破碎,所以从梦中得到的信息,基本都不可用。”
白骁闻言顿时好奇:“既然如此,我的梦境又有什么意义呢?本身梦境就不可靠,我这个以我自己为主体的梦岂不是更没用了?”
“恰恰相反。”清月纠正道,“还好主体是你,所以这个梦境反而可信,首先你是生者,其次你以前做过精神耐性训练,即便在梦中也不会被人左右意志,能够时刻维持清醒。所以你所经历的梦,反而有很强的参考价值!”
“原来如此。”白骁这才释然,“那么具体来说呢?有哪些地方值得参考?”
清月说道:“目前还只是猜测……首先,我个人判断,梦中关于愿力的部分,应该是符合史实的。也就是说历史上大概率真的有一个祁邢山,以一己之力打造了一个百万教众的大型宗教,并于王朝末年作为义军的领袖脱颖而出,几乎染指王座。”
蓝澜皱眉道:“符合史实?祁邢山和黎明教吗?可之前我们在罅隙中见到的教众里,首领是个女人啊,而且也看不出有什么枭雄之资。”
清月说道:“这就更能印证我的猜想了。真实历史上的祁邢山必然是在登顶之前就惨死人手,留下一个群龙无首的宗教被雷王顺势收编。”
蓝澜又质问道:“你这个推论的前提就是祁邢山确有其人,不能用这个推论去证明前提吧?”
清月说道:“当然不能,证明祁邢山和他所代表的宗教、愿力体系确凿无疑的人是小白。”
蓝澜若有所思:“是小白?”
清月对白骁解释道:“梦中所见的内容是有局限的,你或许能看到很多现实中不存在的光怪陆离的景象,经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其实梦境大部分内容都只是根据已有的记忆进行再拼接,或者是调取了潜意识之海的只鳞片爪。所以,你在梦中是不会看到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物的。”
蓝澜问道:“怎么判断‘完全不知道’?我以前经常梦到一些奇珍异兽,现实中不存在,我更没有见过,甚至梦醒以后想要将这些怪兽的构成解析出来都很难。”
清月说道:“解析梦境中的具体事物当然很难,所以我的判断标准不是有形之物,而是无形之物。简单来说,一个人在梦中不会学到新的知识,尤其是依靠理性才能构筑的知识体系。”
蓝澜恍悟:“原来如此,这么解释倒也有几分道理……所以才说愿力是确有其事的?”
清月说道:“当然,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但我有信心这份推测的准确性**不离十。小白在进入梦境之前,对上古之力的认知并不深,有限的理论仅来自于郑力铭那时间有限的教导,且大部分精力集中在和他自己有关的武道上。愿力作为相对冷僻的知识,他基本是毫无涉猎的。但是在梦境中,他亲眼见识了愿力的种种妙用,也看到了黎明教的组织结构和政治野心,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凭空杜撰的。”
白骁尝试着回忆梦境,关于黎明教的很多细节内容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但从残留的痕迹判断,的确那里曾经存在过巍峨堂皇的知识大厦。
在梦中的短短十五天,他的确听人详细介绍过黎明教的一切,介绍人应该是蓝澜。在王宫大殿召开分赃大会前,蓝澜认真地给他介绍了参会的主要人员,其中祁邢山的戏份尤其重要。
按照清月的理论,祁邢山似乎的确是确凿无疑的史实人物?
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一点,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在真实历史中壮志未酬的老人,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意义吗?
清月说道:“两点,其一,祁邢山的能力和影响力可以侧面反映出雷王的实力。毕竟他是被雷王用阴谋诡计算计致死,而非堂堂正正击倒的,这一点很重要。”
蓝澜质疑道:“哪里重要?雷王当时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吧,藏在幕后的人,用阴谋诡计算计人不是家常便饭吗?”
清月解释道:“他隐藏的是自己末代火焰王的身份,雷王的身份可从来没隐瞒过。这一点和梦境大不相同,至少按照我所知的历史,雷王的记录早在义军大潮形成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一路问鼎至尊之位,也是堂堂正正碾压过去的,之前救元薇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黎明教是被雷王正式收编的。”
“所以呢?”
“所以说明雷王当时明面上无法战胜祁邢山,无法将此人当作王座的基石。所以只要了解了祁邢山这个最大的对手,我们就能了解雷王本人。关于雷王的信息,很遗憾在梦中出现的很少,由我扮演雷王这个角色,说明做梦的人根本没见到雷王的真面目。但祁邢山就不一样了,作为原创角色,他在梦中戏份无疑过重,所以有关他的认知是相对可信的。”
蓝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那么你的结论呢?”
清月说道:“雷王无疑很强大,能让祁邢山死于不知不觉,这份谋算对得起千年之王的名号。如果没有雷王,祁邢山本应作为新王朝的主宰,影响一个时代。但另一方面,雷王又没那么强,因为他谋算了千年,最终面对祁邢山这样的竞争对手也只能利用阴谋诡计致胜。”
说话间,清月将目光转向元薇等人。
本来还争执于无聊琐事的圣元人们,已经不约而同地被清月的话夺走了注意,听得聚精会神,俨然忘记呼吸。
元素王朝的历史,对圣元人的意义是不同的。
西大陆的人只是将历史当作一门知识,但对于东大陆的人来说,所谓的历史,都是切实发生在自己脚下大地上的事实。尤其是一度辉煌了四千年以上的元素王朝,更是直到今天都还影响着人们的衣食住行。
关于雷王的信息,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只鳞片爪,对他们来说也弥足珍贵了!
而清月也丝毫没有隐瞒的打算,认真对他们阐述自己的观点。
“简单来说,雷王也是人,符合一切认知常识的人,史书上对他所作的任何神化或者丑化都是错误的。”
元薇忍不住反驳道:“一个长生千年的人也算符合认知常识吗?”
“当然算,或者说,不能长生千年的王者才是反常的。”清月说道,“那可是元素王朝的统治者啊,人类最早对元素产生共鸣和膜拜是基于什么?强大的力量吗?源自天地自然吗?都不是,人类对元素的认知中,最重要的一个属性是‘长生不灭’,奔腾不止,无穷无尽的希望之海,高耸于大地尽头,直抵天际的边境山脉、永远沸腾于火山熔岩中的原初之火。这些都具有不灭的属性,人类也是因此才渴望与元素结合,获得其永恒存在的能力。”
元薇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份认知已经完全超乎想象。
关于元素王朝的历史,他们这些人都深度涉猎过,这次前来火焰王庭探索,更是由名师做过临阵指导,但即便如此丰富的教学资源,也不曾提及清月所说的元素永恒性。
然而清月并没有就此展开,因为这只是细枝末节。
“事实上,元素之力的确可以赋予人长生之能,只不过这股能力从一开始就被有意压制和隐瞒了。”
元薇忍不住问道:“是谁?”
清月说道:“当然是唯一的受益者了,是火焰王隐瞒了长生的秘密,独占了所有的资源,苟活数千年。”
“真是……超乎想象。”
清月说道:“长生数千年的确会超乎很多人的想象,但我指的是那种乐观向上的想象。很多人误以为活了数千年的人会拥有近乎无所不能的特权,但其实不然。”
“不然吗?”元薇下意识地反驳,“活得久就意味着可以积累更久……”
“积累的同时也会遗失,大部分人的鼎盛时期都是青年时代。包括学识的积累,也是中年人最为渊博。”
“你也说了,那是青年和中年。”元薇继续反驳,“如果拥有长生的能力,人的一生被拉伸到无限长,那么或许上千年都只是青年……”
清月反问道:“那么青年如你,有做到过目不忘吗?知识在积累的同时不会遗失吗?10天前看过的课本,你现在还记得几成呢?”
元薇顿时哑然。
清月说道:“哪怕再怎么年轻,人的记忆力也是有限的,如果真有人能做到过目不忘,那也只是那个人记忆力超凡,与寿命长短无关。知识的积累如此,力量的积累也是同样。哪怕是我们现在掌握的魔道之力,也是会随着时光推移而不断衰退的。比如一个疏于学习和修行的魔道士,可能只要三两年时间就丧失一半以上的力量。”
说到这里,元薇就算心中下意识有所抵触,理性却强迫她接受了对方的判断。
“我明白了,雷王的真实实力不及预期……的意思吗?”
清月摇了摇头:“错了,我一开始就说过,雷王是个符合常识的人,并不存在不及预期的说法。虽然个人实力上无法积累,但群体的力量却是可以积累的,所谓文明进步就在于此。雷王的个人实力比起千年前的他应该没有大的进步,但他所能掌握的资源却比王朝初创之时要多上太多,所以施展阴谋诡计也容易了许多。祁邢山会死在雷王手上,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积累上的差距。末代火焰王无法顺利掌控的王朝资源,却在雷王手中化为新生的沃土。”
元薇似懂非懂,只是努力记下这些话。
蓝澜却皱起眉头:“你的这些推论,只是基于小白的梦?也未免详实地有些过分了吧?你是不是早对雷王有所认知?”
“当然啊。”清月笑道,“我做调查之前喜欢先作预习,有的放矢,在进入火焰王庭之前,我就知道所谓雷王便是火焰王,当然也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但我的消息渠道太过单一,不能全盘信赖。而小白的梦中见闻算是给我做了重要的佐证和补充。关于雷王,我想我已经可以构筑一个相对完善的人格模型了。”
顿了顿,清月又说道:“当然,了解雷王本身并不重要,因为那毕竟是死去已久的人,他所建立的两代元素王朝也化为了历史尘埃。我在意的是通过雷王来推断活着的人。”
蓝澜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用祁邢山来推断雷王,再用雷王去推断活人,有这个工夫你直接去问那个活人好不好?”
清月无奈道:“那个人一直都不喜欢我,我直接去问的话会被杀的。”
蓝澜闻言一怔,半晌之后才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说的是她!?也对,只有她才值得这么大费周折,而且她也的确一直都不喜欢你。谁带一体,她对我倒是蛮热情哦。”
这下倒是轮到清月惊讶:“你也接触过她了吗?看来所谓的部落绝密也不过如此啊。”
蓝澜说道:“对我来说任何绝密都不过如此……但是,你居然在某算她?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学术上的认知而已,谈不上谋算。我很清楚现在无论是我还是整个人类文明,都没有触怒她的本钱,但另一方面,她应该也不介意被人以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了解。”
“诶,你确定她听说你用雷王来了解她也不会生气?”
“大概吧,几千年前的事了,她应该不在意了吧?”
“真那么洒脱,为什么还会不喜欢你?你这是在玩火啊,这种狡辩说给无关人听听也就罢了,她会不会采信可不一定,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辩解哦。”
“嗯,需要辩解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委任他人,但我想,对她来说,被人逐渐理解恐怕才是求之不得的事吧。一直以来的孤立,实际上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资格去认识理解她……”
听到这里,元薇等人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到底在说谁?”
清月欲言又止,蓝澜则好笑地反问:“你确定想知道?”
元薇被蓝澜注视着,只感觉仿佛是落入食肉动物捕食范围的幼兽,忍不住颤抖。但颤抖的同时又忍不住兴奋。
一个天大的秘密好像就要在眼前揭开真相。
“嗯,我当然想知道……你们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些话,其实就是想让我知道吧?”
蓝澜说道:“嗯,吊人胃口的游戏最好玩了,不过这里为了防止你后悔,我还是直接一点说出答案好了:我们谈论的是雪山的守护神,也就是你们那边所谓的天下第一人一直在提防乃至恐惧的自然之灵。”
这番话让大部分圣元少年摸不着头脑,但元薇却心头一紧。
她知道对方在说谁了……那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关于议长周赦的忧虑之源。
周赦百年来屹立在长生树之巅,始终在提防两个问题。一个是天外邪魔的侵入,另一个却是上古遗族的动向,而上古遗族的问题中,最主要的部分正是关于守护神。
蓝澜见元薇面色变化,安慰道:“也不用那么害怕,守护神也不是不可战胜,在上古年间,她就被火焰王击败,然后放逐到西大陆的极北之地。”
“诶?”
“不过这种奇耻大辱,对她来说即便过去再久也不会褪色,所以别说对她提起,就算让她知道有人知晓了那个秘密,也难保不会触怒她。同时那场败北中还可能蕴含着关于她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弱点……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任何了解这些秘密的人,都有杀人灭口的潜在需求。”
“所以你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吗!?”
“所以我才问,你确定想要知道吗?”
“你绝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