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军 第一百七四节 沉寂

“当啷————”

沉重的铜质镇纸，从张小娴松开的指间掉落在地面，翻滚着，在墙壁旁边稳稳定住。

“你是个疯子。”

张小娴面色一片惨白，她摇着头，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奎山阴冷的嘶吼：“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没疯！我很正常————”

张奎山用力甩着脑袋，将垂悬在睫毛上，遮挡住视线的血水狠狠甩开。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几乎是在呻吟：“是这个世界疯了……如果不是那些掌握权力和金钱的家伙，我完全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是他们毁了这一切，是他们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命运。我痛恨这些家伙，即便是下地狱，我也永远诅咒他们————”

尖利的喊叫戛然而止，他猛然低下头，平视着被张小娴握在手里的刀子，“格格格格”怪笑着：“你……想杀了我？”

“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死。我要为我的家族复仇。你将体会到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这不是残忍，而是报仇。”

张小娴的回答已经足够清楚。

“知道吗？从我掐死你母亲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奎山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他似乎是在祈祷，又仿佛是沉浸在对过去的追忆之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我。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下面，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灵魂？罪恶也许永远无法洗清，但不管怎么样，我不后悔……哈哈哈哈！这是我罪有应得，也是老子转世投胎的开始。真没想到，我最终竟然是死在你的手上。不过，你也将因此得到超过你父亲在世时候，整整多出三十倍以上的财产。好好记住我最后说的这些话。毕竟……你是我名义上的女儿，也跟我爱过女人的替身。”

沉默片刻，张奎山说出一串密码，以及他私人保险箱的存放位置。

张小娴冷冷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男人，手里的刀越握越紧。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也是心理强硬的根本。

她甚至不敢呼吸，深怕空气中的清凉，驱散狂热脑海中的复仇杀意。

自己。终究是个女人。

而张奎山最后的这几句话，却无一不在触动着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用力，看准位置，别捅偏了。记住————老子杀了你全家，强/奸/了你妈，砍掉了你父亲的脑袋。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同情。老子就是魔鬼与邪恶的化身————”

张奎山狂笑着，在紧紧捆绑住身体的椅子上来回挣扎，肆无忌惮地高呼咆哮。

“最后，你必须牢牢记住一件事————”

“这是个肮脏透顶，卑鄙无耻的社会。是个该死的。将被永远诅咒的混蛋世界————”……

风，裹挟着粗硬的沙粒从远方袭来。刮在脸上，带起一阵刀剐针刺般的疼痛。

张小娴站在连绵起伏的沙丘顶端，尽管厚厚的灰色棉质围巾已经非常严实地裹住脸庞，沙粒仍然不时从缝隙中钻进，落进身体与衣服之间。

她一定不动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正前方五米多远的位置，几个整齐排列。竖插在地面上的木牌。

每一个牌子都刻着人名。它们分别代表张小娴那些已经死去的父母、兄弟、姐妹……

没有尸体，甚至连死者的衣物也没有，只有简陋的墓碑。

尽管如此。它们存在的时间也不会很久。风暴推卷着沙漠，高耸的沙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吞没，这些寄托着悲哀与思念的信物，也将永远被埋入地下，风化，腐朽，成为星球本身的一部分。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张小娴眼角慢慢渗透出来，又在瞬间被眨动的眼睛收回。除了湿润的眼眶，再也没有任何痕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赵毅从旁边走了过来，紧紧搂住她的肩膀，用力拥入怀中。他用下巴慢慢摩挲着张小娴柔软的头发，感受着从发根部位透射上来的温度，还有这具娇柔身体内部渐渐释放出来，说不出究竟是仇恨，或者愤怒的激动情绪。

“你……已经报仇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安抚自己所爱的人。可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总得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张小娴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能够哭泣的年龄。无论愿意或者被迫，人，总要长大，总要面对或者接受一些事情。它们永远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也不会根据个人喜怒而发展。愤怒与仇恨，总是在这个世界上占据着比欢乐更多的份额。但是不管怎么样，希望……仍将存在……

新塞瓦斯托波尔、新扎波罗、新克里卡森、新西姆肯特、新席纳尔……

随着帝福尼等人率领的军队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城市被纳入控制。军用地图上标注着被占领区域的面积，已经囊括了ag64号星球整个南大陆，北面的未征服区域，也只剩下最多不超过两百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按照目前的攻击速度，最多不超过一个月，盘踞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大小势力，都将臣服于赵毅。

各个新建城市已经全面展开了相关的建设。大量拥有战斗经验，接受过洗脑教育的武装平民晋升为铁卫军。按照守备司令部的指令————所有通过身份验证的适龄男女，都必须接受军事训练。他们将按照审验官的安排，成为星球上最适合相关工作的人选。这种准军事化管理模式，肯定谈不上什么民主，也没有太多的自由可言。但谁也无法否认，这的确是最适合ag64号星球的管理方法。

毕竟，这里没有秩序，也谈不上什么道德。除了强大的力量威慑，加上谁也无法撼动的绝对权威。才能真正建设起不弱于文明世界的社会基础。

越来越多的渗透者被派往各个移民星球。他们的脚步遍及宇宙每一个角落。不仅是地球联邦，泛联合帝国也成为守备区情报总局的渗透目标。除此而外，更加遥远的偏僻星球，也开始出现带有ag64烙印的小规模移民团队……利用钞票和物资，赵毅已经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最基本情报网络。只需要加以时间和影响，ag64终将成为整个隐蔽网络的核心，成为边缘地带的真正主导。

这是一个令人叹服，或者应该说是瞠目结舌的庞大计划。直到许多年以后。大量绝密情报被解封，人们才能够从发黄的纸页中发现它的存在。很多专业学者和权威都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断言这绝不可能，应该只是独裁者赵毅为了掩盖罪恶而提前设下的迷乱烟雾。因为，如此庞大复杂的战略计划，居然没有任何专业人士参与。而这一时期成为赵毅势力核心组成部分的手下，除了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工业平民，剩下的……不是流放到矿石星球上犯有杀人、抢劫、强/奸之类重罪的犯人，就是骗子、小偷、伪币造者。

一群罪犯，居然能够改变整个人类世界的命运。

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这种事情会是真的。然而。它的确存在。

ag64的未来已经变的清晰可见。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颗位于边缘地带。在地球联邦政府官方资料库中，被认为没有任何开发价值的星球，也将成为赵毅手中具有决定力量的关键因素。

虽然，他名义上是联邦守备官，也是拥有准将衔章的军人。

最初想要获得安全和自由，只为了寻找一块不被敌人注意隐秘之地的想法，也随着拥有越来越多人口、武装、资源。而渐渐脱离了原先谨小慎微的轨道。这种变化无关于种族或者仇怨，也没有信念或者理想制约，更谈不上善与恶。罪或罚。当然，任何人都不可能对这种变化提出批评或者抨击，在“民主”前提下怒斥独裁与强权，更是令人发笑的无稽之谈。毕竟，即便是换了口水四溅的怒吼者自己，也不可能比赵毅做得更好，甚至会让这种相对平衡的状态彻底恶化。

每个人心里都存在着魔鬼。它会随着环境和际遇不同，被潜意识驱使着膨胀，或者缩小。当拥有太多外部资源和拥护者之后，它会挣脱牢笼，咆哮着成为大脑中的唯一意识。这种情况，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无数铁证。

而它的名字，就叫做“野心”……

大木星。

这是一颗带有巨大陨尘光环的移民星球。它的体积比人类刚刚开始宇宙移民旗的时候，最早开始进行殖民的三个星球加起来还要庞大。按照古代科学家的观点，这样的体积在旧宇宙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它一定会被自身重量压垮。不过也正是因为体积很大的关系，因此这颗星球因为自身特征，被理所当然的命名为旧宇宙太阳系最大的那颗行星——“木星”。

之所以称其为“大”，并不仅仅只是体积上的因素。这也是泛联合帝国所有星球在命名上的特色————也许是为了突出比地球联邦优越，也可能是想要证明比对手更强，泛联合拥有的移民星球，都与联邦名称完全相同，却偏偏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大”字。

大地球、大火星、大冥王星、大希望之光……

“光明与黑暗并存”这句话，的确带有无比正确的合理性。在世人眼中，政府和警察之类的字眼，都是同属于正义的范畴。在这方面，泛联合与联邦共同遵循着从地球时代演化而来的强制秩序……可是又有谁能够想到，就在距离大木星领主府仅有数百米之隔的一幢小楼里，正在上演着颇为奇特的一幕。

之所以说是“奇特”，是因为这种场面在联邦政府官员看来实在难以接受————屋子里正在谈话的两个人，一个规规矩矩地双膝跪倒在客厅中央，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一名黑衣人虔诚地连连叩头。

黑衣人似乎非常厌恶光线。他把自己全身都躲藏在窗帘和屏风的遮掩之下，使人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只有从衣袖里偶尔伸出如同枯树般干瘦的手指，才能多少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还在苟延残喘的活物。

他似乎只是将黑色作为隐蔽身份的必备道具之一。可事实上。他也并不打算在手下面前随时保持神秘。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在对面墙壁上反射开来，淡淡地映出黑衣人躲藏在角落里的部分面孔————虽然模糊，却足够让人看清楚那是一张大约七十岁左右的苍老容颜，皱纹密集，却有着年轻人无法比及的精明和矍铄，深陷在眼窝内部的瞳孔，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出智慧。或者说是狡诈的目光。“这么说，他没有向联邦军部提出附加的要求，只是需要在ag64号星球上。再投放三千万工业平民？”

黑衣人的问话语调显然有些惊讶，。而从起喉咙里发出的沙哑嗓音，听起来也很不舒服。与半死之人临终前的挣扎没什么区别。当他抬高右手撸顺额前乱发的同时，光线也映照出衣服袖口上用金色丝线绣成，代表福尔格里姆家族的特殊徽记。

这从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的身份————在泛联合，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拥有独特的家族纹章。

“是的，阁下。”

跪在地上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应道：“我查看过目标人物的全部行程记录。不仅仅是平民，他还从首都星上的儿童福利院中。以数亿联邦标准货币的价格，购买了多达五十万名委育者，全部运往了ag64。”

“哦！委育者？”

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继而问道：“那么，还有没有别的异动？”

“暂时还没有发现。”

脸上满是惶恐与崇拜的男人双手支扑在地上，只差没用舌头去舔对方的鞋底。

黑衣人顿时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这才举起右臂，挥了挥手，用干涩的语气说：“你做的很好。下去吧！我会给予你应得的奖励。”

当男人倒退着走出房间，并且把房门轻轻关上的时候。里间的布幔也随之掀起，从中走出一名身穿红色裙袍，身材火辣。相貌美得令人发抖却神情慵懒的金发女子。

“他没撒谎。所说的这些，和我们搜集到的情报完全一致。”

女子娇媚地走到沙发边上，贴着扶手坐了下里。伸出两只浑圆白嫩的胳膊，轻轻搭上黑衣人肩膀，用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揉捏着。

黑衣人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玩弄着左手中指上一颗的戒指。

那是一颗用黄金制成的戒环。就在戒指上端的半圆表面，赫然刻有一条昂首环身。伸吐着细长舌信的黑色巨蛇。

福尔格里姆家族的封地距离边缘地带很近。那里隶属于泛联合橙色警戒区。虽然距离联邦中央战区整整超过两千六百光年，但帝国方面却没有因此掉以轻心，而是在这一位置配属了数量庞大的舰队。出于对家族的利益安全考虑，福尔格里姆侯爵，也就是黑衣人，同样在关注着ag64号星球上的变化。

他一直觉得奇怪————那颗没有任何开发利用价值的星球，为什么突然引起联邦政府的注意？甚至任命了守备官，还为其配备了武装人员？

赵毅在隐蔽工作很有成效，福尔格里姆侯爵得到的信息，与联邦军部相差不大。虽然档案显示，ag64号星球守备队只拥有数百艘战舰，但他仍然觉得危险————毕竟，那里距离家族领地过于接近，尽管新明斯克对外一直声称只是观光城市，可谁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成为联邦军新的战略基地？

不过，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种担忧似乎有些多余。

边缘地带盘踞着数不清的海盗。想要打通航道，就必须首先建立庞大的舰队。福尔格里姆家族的参谋人员曾经估算过，这支舰队拥有的主力舰数量，必须在二十万或者二十五万艘左右。这还只是针对没有凝聚能力的海盗而言。如果这些亡命徒能够被某种力量聚集在一起，像正规军队一样得到统一指挥……那么，想要从这个方向强行突破，至少得付出八十万至一百万艘主力舰的代价。

无论联邦还是泛联合，都绝对不会做这种交换。

一百万艘主力舰，在任何交战区域都是压倒性的强大集团。那意味着五个经过强化的标准舰队，也意味着被压制到极限的后勤供应，以及军费、人员、武器、能源一系列庞大的损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