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展并没有抛下刘辩离开长安,在刘辩对他说了那番掏心窝子的话后,经过一整夜的思量,他最终决定,留在刘辩身边。
因董卓一案而被牵连的足有三千余人,长安城内监牢一时人满为患。
被抓的人之中,不仅有曾附逆董卓的官员和商贾,甚至还有许多平民。三千余人之中,至少有两千人是老人、孩子和妇孺。
若是朝廷决定将这些人连坐,长安城将会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虽说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刘辩杀的人都不在少数。可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数千老弱妇孺被屠杀,他还真是有些不忍心。
长安皇宫,静静的伫立于这座古老的古城之中。高大的楼阁殿堂鳞次栉比、飞檐连天,虽说尚未修葺完毕,却已是透着无尽的厚重。
未央宫正殿,年仅十二岁的刘协端坐于正殿之上,因董卓伏诛,皇权再次回归汉室手中,且又有刘辩大军即将开赴长安为后盾,刘协虽是年幼,满朝文武却并无一人再敢小觑于他。此时的他,是满面红光,与往日相比,倒是多了几分帝王威仪。
“洛阳王请奏,赦免董卓一党之家眷,不知众位爱卿以为如何?”端坐于朝堂之上,刘协环顾着大殿内坐着的朝臣,向朝臣们问了一句。
他的嗓音很是稚嫩,可大殿之上的朝臣,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觑这位虽然尚未成人,却已然大权在握的小皇帝。
“万万不可!”刘协的话音刚落,王允就起身抱拳对他说道:“启禀陛下,董卓逆党往日祸乱朝纲,致使皇权孱弱、朝堂不振。而今董卓已然伏诛,正是诛杀逆党,重振威仪之时,如何可将逆党家眷放过?”
“臣附议!”此时的王允,身为录尚书事,掌管一朝国政,在朝堂之上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殿之上的朝臣大多是唯他马首是瞻,他起身反对刘辩的请奏,立刻便有十多名朝臣起身附议。
跪坐于左侧上首的刘辩,见王允等朝臣起身反对他的请奏,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跨步走到大殿中央,先是给刘协行了一礼,随后扭身面朝王允,对王允说道:“敢问司徒,可是唯有杀戮才能震慑天下?”
“早先与刘辩联合起来诛杀董卓,二人尚在一条战线,可如今王允大权在握,掌管举国朝政,与刘辩见解却是有许多不同之处,二人难免会疏远了许多。
洛阳王!”王允抱拳朝刘辩拱了拱,随后对刘协和朝堂上的众大臣说道:“洛阳王问老臣,怎样杀戮,才可震慑天下。老臣今日便如实陈明。滥杀并不可震慑天下,但与逆贼有所勾连,曾祸乱朝纲者,却要将其宗族尽灭,否则难以使得天下臣民信服。贾诩乃是董卓帐前军师,洛阳王为其开脱罪名,留于帐下听用,朝廷尚可以贾诩乃是暗中忠于朝廷为名,为其开脱。可中郎蔡邕,当街伏董卓之尸恸哭,举城军民尽皆目睹,洛阳王依然将他保护于王府之中,不知该当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留下贾诩、保护蔡邕,正是要服天下之人!”王允连番发问,刘辩不仅没有被问住,反倒底气十足的说道:“贾诩运筹帷幄,有经天纬地之才,用兵更是出神入化,小王也曾数次吃过其苦头。如今董卓虽已伏诛,可西凉军尚在,天下间拥兵自重者甚众。用人之际,如何能将此治世之贤才诛杀于市?只要贾诩愿为朝廷所用,当可允他戴罪立功,其必感念朝廷恩德,死命效力!”
说着话,刘辩又转过身抱拳朝刘协深深一躬,对刘协说道:“至于蔡邕,乃是当今名士。其文章练达,才名远播天下。文人耿直,董卓曾对蔡邕有提携之恩,蔡邕伏尸恸哭,不过是因感念董卓恩情,与悖逆朝廷并无半点关联。若是诛杀此人,恐怕天下人并非认可朝廷清剿有罪,反倒会以为朝廷容不得名士。敢问如此,何人还敢效命朝廷?”
“洛阳王与那蔡邕乃有翁婿之情……”刘辩的话音才落,王允就冷冷一笑,话只说了一半,便死盯着他,再没开口。
王允虽是没有把话说完,大殿中的众人却都晓得他所要说的是什么。在大殿之中的朝臣看来,刘辩护住蔡邕,确实并非因为考虑到天下人,而是因蔡邕是刘辩的岳丈。
刘辩并未因王允这句话而显露出半分恼怒,他只是微微一笑,朝王允摆了摆手,对王允说道:“王司徒如此说,未免小觑了小王。蔡邕虽是小王岳丈,可在小王心中,大汉宗室与当今陛下,才是最为紧要。小王保住蔡邕,正是不欲天下人对大汉宗室、对陛下有半点微词……”
“即便如此,洛阳王只管保住贾诩与蔡邕便是,如何要为逆贼家眷开脱?”大殿之上的朝臣,也都晓得刘辩要保蔡邕和贾诩的决心是异常强大,也深知刘协如今对刘辩有所依托,除王允之外,别的大臣都不愿直接在这个问题上开罪刘辩,不过对刘辩要为董卓逆党的家眷说情,朝臣们还是有些不解,杨瓒更是站了起来,先是给刘协行了一礼,随后向刘辩抱拳提出了质问。
扭头朝杨瓒看了一眼,刘辩先是朝他拱了拱手,随后转身面朝刘协,抱拳躬身,对刘协说道:“陛下明鉴,董卓乱政,致使朝纲不振。而今董卓伏诛,大汉由乱而稳,正是收拢人心之时。臣窃以为,诛杀董卓逆党首恶,势在必行,与附逆无干之家眷,可发配为奴,以示惩戒,却不可轻言杀戮。三千余人,乃是三千余条性命,上天且有好生之德,陛下为君,当以臣民为念,屠戮子民,不过自弱国力而已!”
端坐于朝堂之上,刘协低着头,沉吟了片刻,才摆了下手,对刘辩和殿堂上的大臣们说道:“今日朝议且到此为止,众卿所议,朕自有计较!退朝!”
刘协宣布退朝,刘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他隐隐感觉的到,这一次,恐怕那三千多人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果然,刘协起身后,对正躬身抱拳恭送他的王允说道:“王尚书,请随本王至殿后一叙。”
立于朝堂之上,刘辩双手抱拳,深深躬着身子,看着转身往殿后走去的刘协,心内不免轻轻一叹。
看来贾诩所言不假,董卓伏诛,刘辩若非有大军开赴长安,恐怕此时刘协要对付的就是他了。
待到刘协离去,刘辩随众人一同出了朝堂,径直走出皇宫。
朝臣们的卫士、亲随都等待在皇宫外,依旧是剑客装扮的邓展见刘辩出来,赶忙迎了上来,小声向刘辩问道:“殿下,逆党家眷之事陛下如何说?”
“本王人微言轻,恐怕……”刘辩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话并未说完,就小声向邓展问道:“大军赶赴长安尚有多久路程?”
“今日晚间当可到达!”从刘辩的话中,邓展听出那三千余人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脸上不免现出了一丝悲愤,抱拳对刘辩说道:“殿下,若陛下真要屠杀无辜,不若待到大军进城,直接将那些人救下……”
“胡说!”不等邓展把话说完,刘辩就朝他瞪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那些人皆为董卓逆党,虽说其中多为家眷,可陛下要杀,我等又能再说些甚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领兵劫人,虽是可救三千余条性命,可我等便成了叛军逆臣。届时兵祸连天,会死的便不是只有三千余人而已。”
被刘辩训斥了一句,邓展低下头,没敢再多说什么,可表情里却还透着几分不甘。
与刘辩相处日久,邓展也晓得,这位洛阳王虽说往日征伐沙场,双手已是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可他却绝不是个无故嗜杀的人。
救不下那三千余人,恐怕也只能说是那些人命数当尽。若真如邓展所说,发兵营救,不只是朝野震动,就连天下群雄之间,恐怕也是要掀起一场血腥征伐,届时会死的绝不会只有三千人而已。刘辩不愿蹚这趟浑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被抓的人,都是曾经与董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他去营救,名不正而言不顺。
如果被抓的是他麾下兵马的亲眷,恐怕不用邓展说,刘辩都会当即下令大军进城,逼迫刘协赦免众人罪责。
一名亲兵牵着马到了刘辩身旁,刘辩翻身上马,将手一摆,对等在宫外的邓展和整队亲兵说道:“回府!”
队伍缓缓的沿着街道行进,刘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刚走过两条街道,眼见就要到达洛阳王府,策马跟在他身后的邓展突然大叫了一声:“殿下小心!”
话音刚落,邓展就纵身朝刘辩扑了过来。于此同时,一支箭矢“嗖”的一声飞向了刘辩,却扎进了邓展的肩胛。
“保护殿下!”陡然出现刺客,一群亲兵赶忙冲上前将被邓展扑下马的刘辩护在中间,全都抽出长剑,一双双眼睛警觉的观望着四周。
箭矢刺入邓展肩胛,刘辩搂着邓展,把他护在身后,早已将长剑抽出剑鞘,与亲兵们一同寻找着刺客的踪迹。
肩胛中箭,邓展咬着牙,猛的将箭矢拔出,一把抽出长剑,另一只手捂住还汩汩冒血的伤口,挺身从刘辩身后走出,反倒是把刘辩又给护在了身后。
经过官兵搜捕,平民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街道上一片空旷,刘辩与亲兵环顾了许久,也没见到刺客踪影。
在邓展被箭矢射中的那一刹,几名亲兵已然纵身蹿上了两侧街道的房顶,四下寻找着刺客。
想来那刺客是发射箭矢之后立即逃走,亲兵们虽是极力想要将他找到并挫骨扬灰,却哪里还能见到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