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马并骑朝着黄河岸边奔去,紧跟在它们身后的,是两三百名骑着健马,疾速飞驰的兵士。
马蹄高高扬起,皲裂的黄土地在马蹄的踩踏下,漾起片片烟尘。
于左侧飞驰的百余名兵士,是清一色身穿大红衣甲的刘辩亲兵;而右侧狂奔的,则是穿着深蓝色战衣的曹操亲兵。
策马跑在众人最前方的,是卸了铠甲,穿着日常华服的刘辩与曹操。
穿着一身墨色华服,刘辩头顶发髻上罩着那只陶浣娘为他做的金色冠子,虽不似披坚执锐时那般英气逼人,却也别有着一番潇洒倜傥。
与刘辩并骑飞驰的,是着着一身宝蓝色华服的曹操。三十余岁,正值当年,微微眯缝着的眼睛里闪烁着慧黠的光彩,下巴上迎风飘展的乌黑胡须,越发给曹操增添了几分豪雄的气概。
此处黄河河床平缓,并无澎湃的浪涛,可策马飞驰的刘辩和曹操却还是清晰的听到来自黄河的“哗哗”水流声。
“哈哈!”快到黄河近前,刘辩一勒缰绳,待到战马止住,他大笑了两声,扭头看着曹操说道:“与曹公并骑而行,真乃平生一大快事!”
勒住战马,曹操双手抱拳对刘辩说道:“殿下不弃臣下粗鄙,与臣下并骑飞驰,臣下万分惶恐!”
“曹公乃是大汉股肱,何来惶恐?”向曹操露出一抹笑容,刘辩跳下马背,把缰绳递给一名上前接马的亲兵,与同样下了战马的曹操并肩走向黄河岸边,指着河对岸,对曹操说道:“曹公可知本王为何要将这河内送于你?”
“殿下恩德,臣下感激备至!”刘辩提起河内,想到被曹洪暗中杀死的王匡,曹操虽然奸猾,心内却也是不由一慌,连忙躬身抱拳说道:“臣下并未建尺寸之功,殿下如此厚赏……”
“曹公乃是世之英雄,江山美人如何少得?”望着滚滚流淌的黄河,刘辩对曹操说道:“本王手中并无拿得出手的美人,否则连同美人一并赠予曹公!”
“臣下惶恐!”英雄这个称号并非所有人都能担当的起,尤其是在乱世之中,英雄不过是枭雄的好听说法而已,刘辩说出曹操是世之英雄,曹操心内顿时一惊,赶忙抱拳躬身,对刘辩说道:“天下英雄众多,臣下不过一介凡夫而已……”
“那曹公与本王说说,天下英雄都有何人?”刘辩扭过头,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向曹操问了一句。
“冀州袁绍、河北公孙瓒、淮南袁术、兖州刘岱皆是英雄!”抱拳躬身,曹操偷眼看着双手负于身后,面朝黄河站立的刘辩,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南阳刘表、江夏黄祖也可当得英雄二字!至于董卓……”
“袁绍知人善任,着实是英雄无疑!”不等曹操把话说完,刘辩就抬起一只手,阻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望着滚滚的黄河水对他说道:“可惜袁绍为人刚愎,不如曹公能纳忠言。至于河北公孙瓒、淮南袁术、南阳刘表、江夏黄祖,若说是一方诸侯,尚且妥当,可说他们是英雄……”
话说到这里,刘辩转过身面朝着曹操,先是哈哈一笑,随后向曹操问道:“曹公以为,他们之中又有何人当真担得起如此称谓?”
被刘辩这么一问,曹操愣了一下,躬着身子并未答话。
“董卓野心勃勃,为人狡诈,且能知人善任,倒是当得英雄二字!”提到董卓,刘辩眼睛微微眯了眯,转过身望着黄河说道:“不过此人心胸偏狭,权利**过重。进入洛阳,立足未稳便已祸乱朝纲、擅言废立。迁都之时,又纵兵抢掠,惹得民不聊生生、士族痛恨。此人命已不久,曹公何须提他!”
正是出于要和曹操谈谈天下局势的目的,刘辩才与曹操来到黄河岸边。见曹操一副惶恐的模样,他心内已是有了几分计较。
如今的曹操还不是十数年后那个手握重兵,已然不再尊重汉室的曹操。他虽有着枭雄的本质,可在骨子里,却依然对汉室宗族有着难以言喻的忌惮。
两名刘辩的随身亲兵搬来了一张矮桌,另外又有几名亲兵在矮桌上摆放了些肉食果品。
待到亲兵们摆好桌子,又在桌边铺了草席,刘辩向曹操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曹公请坐!”
曹操向来胆大,当初为诛董卓,只身进入董卓卧房献刀,也未曾惧怕过。可眼下面对刘辩,他竟是紧张的额头也渗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
以往在洛阳,曹操也曾见过刘辩。在他看来,那时的刘辩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柔弱的是无论何人,都可随意欺凌。
可如今他再次面对刘辩,却发现眼前这个弘农王,与以往他认得的小皇帝简直是判若两人。
虽说只有十六七岁,可弘农王刘辩身上,却散发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百战余生的杀机。
这种杀机甚至要高于曹操麾下那些长久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们。
尤为让曹操感到心惊的,是刘辩刚才那段对天下英雄的分析。那段分析,虽然简要,却是句句入骨,把当今身处高位的豪雄们一个个给看得无比透彻。
站在刘辩面前,曹操直觉着他好似被人扒光了衣衫,完全袒露着身子,任由刘辩观赏。
待到与曹操相向而坐,刘辩抬手捏住一旁酒桶中的长杆小勺,轻轻的搅拌着桶内的酒浆,亲手为曹操与自家各斟了一盏。
当刘辩为曹操斟酒时,曹操连忙长跪起身,双手扶着酒樽,一脸凄惶的对刘辩说道:“臣下卑鄙,怎敢劳烦殿下斟酒……”
“曹公与本王并非外人,如何这般客套!”给曹操斟满酒,刘辩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好,对他说道:“早先刘岱无端诛杀乔瑁,本王此番前来兖州,心内有个盘算,以曹公领兖州牧,削了刘岱官爵,不知曹公意下如何?”
原本就盘算着要占据整个兖州的曹操,听得刘辩如此一说,连忙站了起来,后退两步,跪伏在地上,对刘辩说道:“操何德何能,如何敢领兖州牧一职?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偌大兖州不要,却偏偏盯上这小小的河内!”刘辩也站起了身,双手背在身后,面朝着黄河,对跪伏在地上的曹操说道:“曹公可否觉着,只得河内,胃口着实小了些?”
刘辩如此一说,已是点明了曹操不仅想要河内,还想占据兖州,更是暗中指明王匡之死乃是曹操背后下的黑手,直把曹操给惊的跪伏在地上,半晌不敢言语。
“本王之所以将河内送于曹公,便是要曹公占据兖州!”刘辩猛然转过身,面朝着曹操,对他说道:“方才本王已然说过,曹公乃是世之英雄,英雄须成大事,何必在乎些许小节?大汉社稷尚须仰仗曹公,今日本王允诺将河内与兖州送于曹公,便是要曹公辅佐当今陛下,诛杀董贼,匡扶汉室!”
“蒙殿下信任,臣下万分惶恐!”心知欲得兖州的想法已被刘辩看穿,曹操再不掩饰,跪伏在地上,向刘辩谢了一声,这才起身回到桌边,跪坐在草席上。
返回桌案旁坐下,刘辩端起酒樽,捧着对曹操说道:“曹公仁德,本王代大汉宗室谢过曹公!”
“殿下!”双手捧起酒樽,曹操望着刘辩,对他说道:“臣下心中尚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曹公请讲!”端着酒樽,刘辩一仰脖子,把樽内酒水一饮而尽,对曹操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你我今日避开众军来到此处,便是要畅所欲言,曹公有话,但说无妨。”
“方今天下战乱纷起,乃是董卓乱政所致!”饮了杯中酒,曹操将酒樽放在桌案上,压低了声音对刘辩说道:“殿下本是天子,若殿下重登大宝,天下英雄定然归服……”
不等曹操把话说完,刘辩就朝他摆了摆手,对他说道:“曹公莫要再说,本王早已对重登帝位不抱幻想。”
刘辩的态度完全出乎了曹操的预料,他这么一说,曹操愣了一下,一脸愕然的望着他,想问刘辩为何不愿再做皇帝,可嘴唇动了好一会,却没能问出口。
“兄弟争嫡,自古以来便是帝王之家衰败之根源!”刘辩伸手捏着酒桶中的长杆木勺,轻轻搅动了几下酒浆,一边为曹操斟着酒,一边对他说道:“曹公力挺本王不假,除曹公之外,或许还有一些臣僚愿助本王夺回帝位。可忠于当今陛下的臣僚也不在少数,若是真个斗将起来,到最后必定是两败俱伤……”
听着刘辩的话,曹操脸上现出一抹复杂。他紧紧的拧着眉头,薄薄的嘴唇也紧闭着,强忍着没有开口力劝刘辩放弃眼下的想法。
“曹公放心!”见曹操没有说话,刘辩在亲手为他和曹操又都斟了一樽酒之后,双手端起酒樽,向曹操平举着,对他说道:“只要曹公愿助本王光复大汉基业,本王定会向当今陛下推举曹公,保曹公家业兴盛,数代不衰!”
“多谢殿下!”得了刘辩这句允诺,曹操连忙端起酒樽,与刘辩对着饮了。
二人虽说话说的很是直白,看似都把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可在各自的内心深处,彼此却并不完全信任,看着对方的眼神,也都带着迷离闪烁,相互都不敢与对方目光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