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自然是记得齐元祥的。当初在永州的时候,他狐假虎威,对云家趁火打劫不成,最后被她握住了把柄,连夜夹着尾巴离开了永州城,回乡丁忧。云居雁对他的印象很差,询问沈君昊:“怎么突然提起他,他回京了?”见他点头,她讶然问:“你不会是想……”
沈君昊再次点头,答道:“你六妹肯定仍然在京城,本来我想着,光靠我们私下寻找,机会太渺茫了,如果由官府帮忙,就算找不到她,也能逼她离开京城。一旦她在京城呆不下去,以后可能更难把她找回来,但这样一来至少能让他少一个帮手。”
“我也很想找到她,可是齐元祥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云居雁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正因为他是小人,才愿意做见不得光的事。再说,我又不是和他做朋友,何必在乎他是小人还是君子。”
“可是……”
“不用可是了。你不是也想提防薛家的人突然出现吗?有他暗中帮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沈君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盘算着明日找时间会一会他。
云居雁心中还是很不赞成,可就像沈君昊说的,薛家的人他们压根没见过,若是找自己的手下去拦着,根本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拦得下。可是官府出面就不同了。齐元祥大可以派人在城门口盘查,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们关押收监。不过薛家怎么都算是江南望族,齐元祥愿意出手吗?她看沈君昊一副笃定的模样,马上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担心地问:“不要告诉我,他的差事是你帮他谋的。”
“放心,表面上和我没关系的。以后我们还要靠他办事呢。”这几天沈君昊频繁出门,为的就是这件事。当然,他当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云惜柔。
在永州的时候。云居雁之所以能够逼走齐元祥,只因为她记得前世的齐元祥因不想回乡丁忧,隐瞒父亲的死讯,被扣上了不孝的罪名。他的下场很凄惨。云居雁估计“不孝”只是诱因。实际上是有人针对他。
这一世,“不孝”的罪名已经不存在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那样的小人,迟早会出事的。若是与他走得太近,我怕沈君昊会被连累,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想到这,云居雁再次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沈君昊看着她笑道:“我会小心行事的,你不用担心。”他最爱看她替他担心的模样。她的担心证明她有多在乎他。他走过去挨着她站在灶台边,问道:“还没好吗?我没来得及吃晚饭。原本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着这香味……”
“你没在祖父那里用晚膳吗?”
听她提起沈沧,沈君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心情极差,除了薛氏的死,更多源自他与沈沧的争执。他不希望沈沧在这个时候改立他为世子。本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他不能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再说沈谨瑜年幼。云居雁又刚怀了二胎,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
“怎么了?”云居雁关切地询问,“是不是祖父说了什么?”
“有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沈君昊叹息。“我一直在追查那人是谁,可至今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他总是能先我一步。”
“他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云居雁撩起面条,在热锅内倒了一点油,扔了一小撮葱花进去。因为葱花上的水气,热油马上“噼噼啪啪”炸开了锅,厨房内顿时香气四溢。“或许我们和他之间,就像这锅热油,而母亲的死就像葱花,眼下看起来虽然热闹,但最后还是会归于平静。”
“你的意思。这次我们还是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是谁?”
云居雁点头回答:“我觉得我们一天不知道他的目的,就一天发现不了他。”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目的?他布局多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就算为了谋皇位,也不过如此。可是皇位与我们何干?”
云居雁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把热油连同葱花浇在面条上。又淋上了酱油,拌匀了交到沈君昊手中,随后才问道:“如果我说,皇上过几年就会病逝,三皇子会继位,你相不相信?”
沈君昊摇头回答:“皇上正值盛年,素来身体极好,大皇子、二皇子又都贤名在外,很得皇上喜爱。三皇子一向只知与四公主玩乐,多次被皇上批评‘玩物丧志’。其实就算是四皇子,继位的可能性也比三皇子大。你的猜测太不靠谱了。”
“世上的事很难说的。另外,我相信幕后之人也知道继位的会是三皇子。”
“你不要告诉我,又是你梦到的,而幕后之人也和你一样,会做预示未来的梦。”
云居雁本想告诉沈君昊,一切都不是梦,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实,可是看他满脸不屑,仿佛她只是说了可笑的笑话,她只能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劝道:“不管怎么样,你应该也看到了,其实在诸多皇子中,因为他继位的可能性低,又从未展现过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因此他反倒是与公卿之家往来最多的。你,沈将军,蒋世子等等不都与他有交情?”
“你在暗示我,他一直是披着狼皮的羊?”沈君昊摇头,“你与他接触得少可能不知道,他从来都无心政事。再说就算皇后娘娘对他多有偏爱,但是立储君的事,皇上不会任由后宫摆布的。”
“你先吃面吧。”云居雁指了指他手中的面条。看他大口吃了起来,她才说:“我只是觉得,世上的事,没人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若是大皇子、二皇子等等都不在了,三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不能抹煞这个可能性。”
沈君昊抬头看了看云居雁。他不得不承认,她把天气预计得很准。云凌菲和沈子遥的婚事,虽然中间波折不断,但最终也和她说的分毫不差。对她所谓的“梦境”,他依旧觉得不可置信,但若要注意着三皇子与谁往来较密。并不是难事。或许他们真的能够从中有所斩获。“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留心着三皇子。”他算是答应了。
云居雁本想再劝一劝沈君昊,不要与齐元祥多有接触。想着齐元祥就算出事,也是好几年后的事了。她暂时放弃了这个话题。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沈沧天没亮就进宫去了,而沈君昊则是刚天亮就出门了。今日薛氏的遗体会运回王府。在此之前,沈君昊先要见一见齐元祥,把事情安排妥当。
早饭过后,薛氏过世的消息正式公布,同时云居雁再次怀孕的事也公开了。丧事由赵氏全权负责。
云居雁借着怀孕之名,让香橼带着所有的管事听候赵氏的吩咐。她与赵氏在前一日就商量妥当了两人的分工。一切有条不紊的进展着。
巳时,庆春苑传来消息,青芽听到两个下人谈论云居雁怀孕的事,失声痛哭。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哭得十分伤心。小丫鬟看她哭得快晕厥了,觉得十分奇怪,因此回报云居雁。
云居雁一听这话。立马想到青芽先前对她说的那个转世投胎的故事。两厢综合,青芽分明是有预谋地暗示,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青芽流产失掉的那个。云居雁心中恼怒。又想起沈君烨在她面前说过“轮回”的话题,顿时更觉得恶心。
“玉瑶!”云居雁扬声呼唤。待玉瑶进了屋,她吩咐道:“你亲自带婆子去庆春苑,就说青芽突然痛哭,恐怕是疯病犯了,让人把她的嘴巴堵了,带过来关在前面的倒座,找可信的人守着,对外就说,等丧事过了。再找朱道婆给她作法。”她原本想查一查青芽在府中到底与谁接触,如今她既想害她未出世的孩子,她唯有先下手为强。
玉瑶领命而去。云居雁想了想,又找人叫来长顺,让他想办法告诉沈君昊,沈君烨并没有彻底脱离幕后之人。让他千万要小心他。
长顺原本对沈君昊特意把他留在府中,没有带他同行,有些感伤。此刻才明白,云居雁身边都是丫鬟,进出大门总是不方便,主子这是让他负责两人间的联络。他高兴地去了。
巳末,鲁氏第一个过来慰问。虽然启昌侯府在前一天晚上就得了云居雁派人送去的消息,但她只能在沈家正式公布消息后出现。见过负责待客的赵氏等人,她带着许惠娘到了凝香院。
在许惠娘向云居雁见过礼之后,鲁氏命丫鬟带着她去寻沈家的姑娘,自己与云居雁关起门说话。见沈谨瑜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机灵又可爱,想着云居雁几乎是刚生完孩子马上又有了身孕,她不由地感慨:“虽然辛苦些,但你也是有福的。若这胎再添个儿子,往后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话让云居雁瞬间红了脸。关心她的人会觉得这是他们夫妻感情好,爱嚼舌根的恐怕又会有闲言碎语。
鲁氏见状,笑意又浓了几分,叹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有什么可害羞的。再说两个孩子年纪离得近些,又是一母同胞,将来互相有个帮衬,做起事来也能有商有量。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她就是怕云居雁脸皮薄,这才故意劝她。“这个时候,你可不要因为外人说三道四,脸上就挂不住。不过有些事你还是要有所打算的。”想到薛氏的死,她又道:“说句诛心的话,她也算死得其所。舅母当你是亲生女儿,才说这些的。”
云居雁明白鲁氏的意思。薛氏死了,他们必须守孝三年。这三年,她的两个孩子就是长房唯一的子嗣。若她肚子里的是儿子,就像鲁氏说的,她的地位不可动摇。至于鲁氏所谓的“有些事”,指的自然是通房。沈君昊本来就与薛氏不亲,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私下肯定不可能为她守孝三年。“舅母,我知道,对我而言,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但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替他安排的。”
云居雁的坚决让鲁氏微微一怔。她握着沈谨瑜的手摇了摇。劝道:“居雁,你们的日子还长得很。有些女人不过是个物件,有时候你不必那么执着。”她没有说,将来沈君昊正式继承了爵位。宫里随时随地都能赏他两个侧室。在鲁氏看来,与其让居心叵测之徒塞人过来,还不如由云居雁一手安排。
云居雁知道鲁氏一片好心,但她只是对她笑了笑,轻轻摇头。鲁氏看她态度坚决,毕竟不是亲母女,不好再说什么。转而感慨:“对了,我把你表妹带来见你,是为了让你安心。她和陆航的婚事一定会顺顺利利的。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我也早就叮嘱过了。”
云居雁点头谢过鲁氏。之前的匆匆一瞥,许惠娘温顺得像小白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旧不放心,但她又能和鲁氏说什么?难道说,陆航看起来仍旧对自己不死心,她怕许惠娘嫁过去之后会因妒生恨?
两人又说了小半响话。鲁氏正要告辞,章巍和**桐来了。因为长辈在,章巍一同入凝香院向鲁氏行礼。
云居雁很久没见过章巍。很诧异他居然这么快就脱去了寒门书生气,俨然是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她不由地担心将来章巍高中,**桐会走上她前世的老路,但是当她看到章巍在不经意间总是小心护着妻子的小动作,她相信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人。
鲁氏与章巍离开过,**桐对着云居雁说:“大姐,横竖家里没什么事,这几天我便住在你这里吧。我别的帮不上忙,但陪着瑾瑜总是可以的。”
“你正怀着身孕,不用了。瑾瑜有鞠萍守着。身边又是奶娘,又是丫鬟……”
“大姐,我只是陪着他罢了,不会累着的。再说这样也可以让我免了车居劳顿之苦。其实相公也是这个意思。外面的事,若是姐夫有需要,尽管吩咐他就是了。过两天。父亲和二弟应该也会到的。”
若不是**桐怀着孩子,云居雁自然是希望她能帮忙照看儿子。她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仍旧摇头,不过最后还是架不住**桐的一再坚持,只能点头应了。当然,鞠萍仍旧留在照顾他们,以防万一。
中午时分,薛氏的遗体回府。长房的所有子女出门迎接,葬礼正式拉开了序幕。
灵堂内,章氏跪在云居雁身后,目光不时向她瞥去。她亲眼目睹了青芽被玉瑶带来的婆子毫无预警的拖走,她不敢说半句话。稍早之前,她知道章家的人已经到了,但没人通知她,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见到娘家的任何人。她相信一定是云居雁搞的鬼,但她不敢吱声,只能无言地跪着。
未时,沈沧从皇宫回来。小半个时辰后,他派人把云居雁叫了去,在灵堂公开表示,因为云居雁刚怀了身孕,身体不好,因此由章氏暂时代替她在灵前尽孝。
云居雁匆匆来到枫临苑的正屋,就见沈沧紧拧着眉头,枯坐在窗前。“祖父。”她上前行礼。
“你来了。”沈沧应了一句,示意她坐下,解释道:“君昊应该快到了。”
“祖父,孙媳昨日就与三婶娘商议过了。丧事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云居雁安慰他。
“君昊没和你说?”沈沧转头看她。
云居雁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点头回道:“祖父,您和父亲是为了我们着想,但为人子女,我们不能不顾着父亲,您说是不是?”
沈沧转头朝窗外望去。他知道沈君昊和云居雁的想法是一致的。另外,他很清楚,他们拒绝他改立沈君昊为世子的决定,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沈谨瑜。其实他也不想年幼的曾孙成为焦点,但沈伦实在让他太失望了,而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如果沈君昊有了世子的身份,很多事他便能自己出面,行事方便许多。
“你们的心思我很明白。昨日他若是像你这么说话,而不是与我顶嘴……”沈沧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皇上那边……”他再次叹息。
云居雁看着沈沧脸上的忧色,她意识到,皇帝不止没答应沈沧的请求,甚至很可能提出了什么让沈沧无法接受的要求。
沉默间,管事在屋外说道:“王爷,十一少爷在大奶奶走后在灵堂哭闹不休。二奶奶和丫鬟们都没有办法。”
“把他抱回来吧。”沈沧疲累地命令,又低声喃喃:“皇上一定要我难堪,此刻也用不着顾忌什么了。”
云居雁不敢询问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对沈沧说:“祖父,不管母亲做过什么,我一直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与十一弟无关。我们会好好照顾十一弟的。”
在沈家大锣大鼓操办丧事之际。云惜柔正坐在京城某处的宅院内,望着高高的围墙发呆。枇杷的背叛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恨极了仓皇而逃的滋味。但是不逃她又能怎么样?等着被云居雁抓回去羞辱吗?
当日,在青竹告诉她枇杷和玉瑶同时失踪时,她恨不得杀了云居雁。她什么都顾不得拿,仓促上了马车。马车在京城的小巷闲转,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这些日子她忘了。她早已不是云家的六姑娘,她没钱没势,只能依附他而活。他让她在沈佑身下承欢,她不止不能有半句怨言,还要做到最好。没有他的银子,她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他派过来照顾她的下人,其实都是控制她的。她曾经意图牺牲沈大强,残酷的事实告诉她。若是一定要在她和沈大强之间牺牲一下,他会选择她。因为除了控制沈佑,她对他而言再无其他用途。
她在街上惶惶不安地走了两个时辰。如过街老鼠一般躲避着人群。她在饥渴难耐中终于等到了他派来接应她的人。她被带至这个只有三间正房的小院。她没有回头路了。她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云惜柔告诉自己,她不后悔。如今她忍辱负重,一切都是为了让云居雁尝到苦果。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她是对的。
“姑娘!”青竹匆匆来到云惜柔身边,“沈家有消息传来了。”
“说吧。”云惜柔点头。
青竹抬头偷偷看了看云惜柔,低头回道:“也不知道沈大奶奶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药,王爷对她的偏心已经快到咯吱窝了。”
“又是什么事?”云惜柔满是恨意的目光扫向青竹。她不想听到云居雁的消息,却又忍不住想听。
“王爷怕大奶奶在灵前跪着太累,不止命她回去了,还让二奶奶代替她。听说。二奶奶的母亲刚进府,就被沈家三夫人请了去。她们关起门,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章夫人就对二奶奶说,她能替怀孕的大嫂尽孝,是她的荣幸。听说二奶奶流产没多久。这会儿心里肯定恨死大奶奶了。”
云惜柔听着这话,脸色越来越差。恍惚中,她想到了云辅。云辅一直偏心云居雁。她费尽心血才得了他些许的疼宠,结果呢?最后他还是在她和云居雁之间选择了后者。她们的父亲就更不用说了,云居雁是珠宝,而她连杂草都不如。“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他有什么吩咐?”她阴着脸问。
“姑娘,主子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你先前不是说,章氏一直被关在庆春苑吗?”云惜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姑娘,云家二夫人最怕的就是五姑娘的婚事黄了。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她已经在上京途中了。”
“那又如何?如意一直紧随他们左右,难道他想我自投罗网?”云惜柔冷哼。
“姑娘,您听奴婢把话说完。”青竹说着,上前在云惜柔身边耳语了几句。
云惜柔听罢青竹的话,诧异地转头看她,惊问:“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姓薛的死了,他也很意外?难道果真不是他找人下手的?”
“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主子一向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沈夫人的死虽然不是主子下令,但这事早就在主子的意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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