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嘭”一声,房门重重合上了。~许氏猛然抬头,眼睛紧紧盯着门板,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双手微微颤抖。女儿面前,丈夫如此对待自己,她又羞又愤。
此刻云居雁只觉得累。事情一桩又一桩,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母亲。”她胡乱擦着眼泪,试图控制情绪,却无法让自己冷静,只能咬住下唇,用疼痛压抑激动。
“你先回去,我要静一静。”许氏说完这句话,别过头不再看女儿。
“母亲,您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你走!”
“母亲!”云居雁大叫。对着一脸受伤的许氏,她的狼已耗尽。“母亲,为什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偏偏你就不信父亲?柳易的事才过去几天……”
“我哪里就不信他了?”许氏反驳,愤怒地一甩手,桌上的杯子重重摔落在地,裂成了无数的碎片,溅了一地。
云居雁看着四分五裂的杯子,心中又痛又难过。如果事情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家迟早就会和这个杯子一样。“母亲,既然您信父亲,又为何要为他安排通房?”她决定索性把话摊开来说。原本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母亲难过。可眼下看来,伤口早已存在,如果她再掖着,捂着,说不定会发脓溃烂,一发不可收拾。与其这样,不如把它挑开。痛,不过就是这么一次。
许氏对云平昭的失望已经到了极点。但这种事不是能对女儿说的。更何况若是让别人知道她的女儿插手父母的事,与女儿的名声不好。她的狼还有一丝尚存,生硬地说:“就算我再着怎么宠溺你,这事也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不该过问,难道我就应该看着您和父亲越行越远,看着您伤心难过?”云居雁上前。抓住了许氏的手。
许氏一甩手,推开了女儿,大叫:“出去。~我要静一静。”
云居雁被迫打了一个趔趄。明白她这时自己若是离开,母亲说不定会更加胡思乱想。要是再被人一挑拨,事情一定会更糟。可他们现在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在启昌侯府,实在不宜闹将开来。“母亲!”她顺势跪在地上。希望许氏能心软,听她说上几句。她的膝盖刚刚着地,就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她猜测应该是不小心跪在了杯子的碎片上。顾不得疼痛,她问:“母亲,你到底是听了何人的话,要为父亲收通房?”
许氏不言,绕过云居雁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我不想和你说这个。”她示意云居雁离开。
门口,春芽及另外两个伺候的人早已听到了动静,遣退了其他人,立在廊下侯着。看到母女两的情形,三人不知所措。
“送大姑娘回屋。”许氏厉声下令。
“母亲,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说清楚?”许氏凄然而笑,“好,我就清楚明白地告诉你,若是牛不想喝水。就算按着它的头也没用!”接着她转头对春芽说:“还不快扶大姑娘起身!”
春芽为难,但还是与张妈妈一起进屋,试图扶起云居雁。另一个赵妈妈走到许氏了身边。
云居雁推开春芽,哀求:“母亲。您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姑娘,明日说也不迟。”张妈妈劝云居雁。话音刚落,赵妈妈对许氏说:“夫人,奴婢扶您坐下吧。”两人说话间,春芽已经半强迫地拉起了云居雁。
初时云居雁只觉得膝盖有些疼痛,之后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许氏身上,并没觉得什么。此刻随着由跪为立,她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许氏急忙上前,半蹲在地上查看。~云居雁这才发现自己的裙摆上一片嫣红。月牙色的襦裙让这片红色显得愈加触目惊心。“还不快去找大夫!”许氏的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等一下!”云居雁叫住了赵妈妈,蹲下身握住许氏的手,柔声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不碍事的。我要对你说的话,比这重要多了。您让我说完,好不好?”
“囡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云居雁坚定地点头,抬头对春芽说:“麻烦姐姐一个人守在门口。至于两位妈妈,请先去隔壁的屋子等着。”
闻言,三人不约而同朝许氏望去。春芽见许氏没有反对,又见云居雁的伤口确实不严重,示意其余二人出去,自己跟着也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许氏听到了关门声,对着云居雁说:“我知道你不到黄河心不死,所以我索性告诉你,不是我不想把鞠萍给你,是你父亲看中了她。”
“母亲,你这话从何说起?是父亲亲口告诉你的?”
“囡囡,有些事是不需要用嘴巴说的。”许氏的注意力一直在云居雁的伤口上,“先找人把伤口处理了。至于鞠萍,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便把她给你,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
云居雁追问:“您是怎么看出父亲想要鞠萍的?”
许氏不语。
“当初您也觉得父亲想纳柳易,可结果如何?”
“这次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云居雁摇头,又问:“是谁告诉您父亲看上了鞠萍?张妈妈还是赵妈妈?”
许氏这才注意到,之前女儿让两个妈妈去隔壁的屋子等着,并特意指出要春芽一个人在门外守着。“她们是我的陪嫁。”言下之意她们不会胡说。
云居雁叹了一口气直言道:“母亲,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您不和父亲怄气的时候,他从不去别处歇息。有时候就算是生气,也只是一个人睡书房。”见母亲没有回应,她以为自己的理由不充分,补充道:“我不记得简姨娘,黄姨娘的由来,但另外两人,都是您安排的……”
“他想要子嗣……这是我的命……”许氏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云居雁知道,“子嗣”二字就是母亲心中最深的痛,也是纠缠她一辈子的伤。“母亲,您和父亲已经有二弟了。”她劝着。
“不一样的……这怎么能一样呢!”许氏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叹道:“我已经任命了,算了。”她疼惜地看着女儿膝盖上的伤口,说道:“我答应你,不再和你父亲生气了。你的伤赶快让大夫来处理。虽说是在膝盖上,留下疤痕总是不好。”若是知道女儿会被割伤,她是绝不会摔碎那个杯子的。
云居雁见血已经止了,回道:“隔着衣裳呢,伤口也没有留下杯子的碎渣,大夫来了不过是上些药,包扎一下。母亲这里一定有上好的云南白药,不如就在这里包扎一下,省得麻烦舅父,舅母。”
许氏见血渍看着恐怖,但伤口只是很小的一道,便亲自拿了药,细细给女儿上药,心中万分的懊恼,嘴里说着:“不行,待会还是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云居雁决意今日一定要把话全都说开,遂言道:“母亲,舅父和二弟一样,也是过继的,但他对外祖父母甚好,对我比那些嫡亲的舅舅都好。他与父亲也算知己。父亲自然是明白了这点,才与祖父商量着让二弟过继。母亲,你为何觉得父亲非要亲生儿子不可呢?”
“囡囡,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想要儿子,更何况你父亲又是长房嫡子。你祖父、祖母不知道埋怨我多少回了。以后你进了沈家,什么都是假的,儿子才是真的。”许氏叹了一口气。有些话她不想说,她希望女儿的婚姻美满,但是——
她抬头看着云居雁。她养育了十五年的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女儿,很快就要嫁人了。未来女婿的品性让她担忧,偏偏这桩婚事是指腹为婚,又有皇后的“佳偶天成”,她忍不住叹息:“事情为什么会到这番地步……”
云居雁误会了许氏的意思,劝道:“母亲,您说的男子一定不包括外祖父。外祖父也只有您和姨妈两个亲生女儿。”
听女儿提起自己的父亲,许氏更是悲从心生。曾经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像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十多年前,她多么希望他能够拒绝长辈赐的通房,拒绝她安排的女人,可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有时候她忍不住想,丈夫对自己的心,能有父亲对母亲的一半,她便知足了。可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女儿都快出嫁了,她也差不多该绝望了。
云居雁凝视着低头不语的母亲。两世的母女,她知道许氏有多爱她,也知道她有多在乎自己的丈夫。可是有一点她始终不明白。“母亲,您更想要父亲对您像外祖父对外祖母那般,还是更怕别人在背后说您误了父亲的子嗣?”
许氏的手微微一颤,白色的药粉洒落在了青石地板上。她定了定神,避重就轻地说:“家里上上下下都在背后说我跋扈,我怎么会在乎那些无谓的话。”
云居雁瞬时明白,母亲是在乎的,甚至因为做不到,所以格外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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