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京城魁元楼。
这魁元楼可算得上是北京城里最有名的几座大酒楼之一了,这不光是因为它里头的酒菜美味,更因为酒楼有个讨人喜欢的好名字。魁元者,状元也,试问哪个读书人不希望自己在科举中能高中头名状元,天下闻名呢?
所以每当朝廷会试的那一年,魁元楼里便座无虚席,完全被读书人给包了下来。不单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日,就是平常时候,这酒楼里也高朋满座,比如今日,三层的酒楼也几乎满了八成,楼内伙计托着菜碟几乎都没有歇息的时候,流水价地将一份份酒菜送到每一桌的客人面前,以及三楼诸雅间之中。
其中最大的那间天字号雅间里,如今便坐着神色带着些异样的石彪,虽然面前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要远比军营里能吃到的菜式好得多,可他却无半点动筷的意思,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往那一盘盘酒菜看上半眼,而是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向紧闭的房门,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与他同席的,是两名身材魁梧,模样憨厚的军汉。他们可没有石彪这么重的心思,在看到这满桌佳肴后,两人可是忍不了了,也顾不上他满脸心事的样子,当即就不作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还不断地点头,呜呜地赞叹着些什么。
这两人也是从大同而来,是跟随石彪最久的两个亲卫,不过他们除了一身过人的武艺外,论头脑却差了许多,所以只能给他当亲兵。但这也让石彪对他们大为放心,知道他们不会背叛自己,所以做什么都会带着两人。
直到两人吃了个半饱后,才发现自家将军还连筷子都没动上一下,其中一人这才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将军,你是没胃口么?怎么还不吃饭?”
“我有些心事,现在还吃不下。”石彪随口答道,目光又忍不住飘向了跟前的门户,那里依然没有被人推开的迹象。这让石彪的眉头不禁锁了起来:“是那些家伙没能明白我的心意,还是觉着我不可信,所以不敢派人来了?”仔细想想,后者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换了谁都会有所警惕吧。
“罢了,要是他们今日不来,那就当什么都没说吧。虽然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冒险,但我总不能主动背叛叔父……”石彪心里已暗自有了决断,想好后,便伸手取过了面前的筷子,欲胡乱吃上几口酒菜后便离开此地。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户突然被人轻轻敲响:“敢问,里头的可是石彪石将军么?”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在听到这问询后,石彪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颤。虽然刚才他一直都在等着对方前来,可当人真个到了,他又不觉有些紧张了。片刻后,才给面前两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前开门,把外头之人给领了进来。
这两位亲卫也是已经吃饱喝足了,当即就站起身来,面带异色地将外头的三名男子给领进了房来。石彪的目光迅速就落到了中间那个带着几分儒雅之气,但同时又不减其英锐之气的三旬男子身上:“陆……你怎么亲自来了?”当着两名手下的面,他真不好直接点破陆缜的身份。
陆缜微笑了一下:“事关重大,在下为表诚意自然是要亲自跑这一趟了,这样才好取信于石将军嘛。”
石彪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阵满足,感到自己果然得到了对方的重视。要知道在他看来,陆缜完全是和自己叔父石亨同一量级的人物,一般来说这样的见面他根本无须亲身赴险,只要派出手下亲信前来便可。
这一重视,让石彪的心意又往外偏了一些。不过当着这几人之面他是不好表露出来的,便看了其他四人一眼:“我们是单独谈么?”
“单独一谈自然最好不过了。”陆缜点了下头,才扫了陪着自己而来的清格勒和姚干二人:“你们出去陪着这二位兄弟叫桌酒菜吧。还有,也让掌柜的给这里再上一桌上好的席面,我与石将军边吃边谈。”
姚干听了这吩咐,明显是犹豫了一下,可他还没开口提醒什么呢,却已经被清格勒抢了先:“是,大人。两位兄弟,可否赏光随咱们去旁边雅间吃酒呢?”
那两名亲卫有些踟躇地看了自家将军一眼,在石彪点头后,他们才答应一声,然后兴冲冲地与清格勒二人出了门去。
陆缜这才缓步来到石彪跟前,坐到了他的身边,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后问道:“看来石将军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精神看着也相当不错呢。”
“我等当兵的身子本就皮实,歇养一段日子,这点皮外伤就不碍事了。当然,我能好这么快还得托陆都督你的福,那伤药确实有奇效,只用了几次,伤口就完全结痂愈合了。”石彪有些感激地说道。
陆缜也回以一笑:“那就好,不然我可就过意不去了,因为真论起来还是咱们锦衣卫找你才让你吃了这番苦头。”
“哼,那倒未必……”石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即才想起双方身份,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地问道:“不知陆都督今日来见末将究竟有何吩咐哪?”
“吩咐可不敢当,本官只是因为敬佩石将军的本事,所以想多与你亲近一番罢了。要说起来,你我早在多年前就曾有过几面之缘吧?”陆缜用寒暄似的口气与对方叙起了旧来。
“这有么?末将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当年也先大军犯我北京,靠着于大人和石将军指挥作战有方,才将他们一举击溃。而本官当时正奉命在城外设伏,结果还侥幸取得了一些战果。当时,我就曾在战后与追击鞑子败军的石将军见过一面。”陆缜忙把多年前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经他这么一提醒,石彪才回忆起了当初的一些事情来:“不错,当时末将确实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便看出大人非同凡响了,能以文官身份带兵与凶残的鞑子交战而胜者,这天下间可没几人哪。”
“呵呵,石将军谬赞了,本官不过是尽人臣的本分而已。而且真要论功劳的话,我是远比不了于大人的,正是他运筹帷幄,鼓舞军心,才有了当年那一战大败瓦剌大军的战果。另外,相比起石将军这样浴血奋战的大明将士,我也是自愧不如的。”
陆缜说着,又略一眯眼睛,顺势道:“其实以石将军在那一战中的表现,朝廷就当重重地提拔赏赐于你才是,即便不能如你叔父石亨般得以封侯拜将,给个一镇总兵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本官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些年下来,你也立下了无数战功,却总不能独当一面,被朝廷册封为一地守将呢?”
这句话当即就问得石彪猛然一怔,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之前也曾冒起过,不过很快就又被他忽略了。以往,他总会给出一个理由,那就是自己必须跟随在叔父石亨身边才能有出息,才能不断立功。可现在,当陆缜突然把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地抛到他面前时,他却发现之前的那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自己了。
凭什么自己立下了诸多功劳,却有大半被叔父分了去?凭什么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带兵守边,却要屈居在石亨手下,还要受他的管制,甚至是羞辱?心中对石亨的不满之火顿时就被这一句话所点燃,让石彪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难看起来。
而在他跟前的陆缜却只作不见,口中继续说道:“或许石伯爷有他自己的考虑吧,又或是他离不得石将军这样的左膀右臂,所以才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不过,要是换成是我,你要真有才干,自然还是会想法让你单独带兵,好好历练一番的。”
正说话间,雅间的门再度被人打开,却是酒楼的几名伙计跑了进来,一面陪着笑一面麻利地把刚才的酒席收拾撤走,又把新点的一桌更加丰盛的席面摆上了桌子。
本来之前石彪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可现在,听了陆缜这一番话后,他却真个没胃口了,只是随手拿起了酒杯,猛灌了一口酒,闷闷地坐在那儿却不作声。
陆缜只是拿起酒壶给他筛满了一杯酒,作了个请的手势,这才继续道:“虽说疏不间亲,但若是石将军真觉着这样依附于人下的日子对自己没有好处的话,本官倒是可以帮你向朝廷请官的。现在,武清伯暂时是离不了京城了,但你却不同,只要陛下允准,让你重回北地建功立业应当不是难事。不知石将军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石彪两眼一亮,他还真个被陆缜这番话给说动了。困守京城实在让他有些憋屈,而此番能脱离石亨的掌控去了北边,立功的机会可就要大得多了。
可随即,他又犹豫了,有些怀疑地看了陆缜一眼,这家伙会这么好心?真肯帮自己返回北边?
明天又是一年一度的奸商节。。。。。所以路人打算也来点狠的,暴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