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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长亭,文人一见便生离别之意,胡桂扬来到之后,心中似有感觉,却很快消失,只想尽快去进去享受遮阴避阳的好处。
他一路走来,没有雇车,虽说恢复练功已有三个月,还是走出一身汗,脚底生疼。
可亭子里已经有人,而且不少,看装扮是一群读书人与他们的仆从,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与哭成泪人的娇妻。
胡桂扬只得到路对面的树下休息,与几名农夫待在一起,农夫蹲着,他站着。
“他要去太原府投靠亲戚。”一名农夫悄悄指向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秀才。
“哦。”胡桂扬只得答应一声,虽然他什么都没问。
农夫却觉得自己有义务解释清楚,“大概是考举子不中,打算去军中谋个前程。老爷支持,老太太舍不得儿子,老婆啧啧,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得是多大的福分?她不愿意,你瞧,扯着丈夫的袖子不放他走。”
“哦。”胡桂扬又答应一声,低头问:“你在这儿看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了吧?”
“不急着赶路?”
农夫看一眼身边的担子,长叹一声,不情愿地起身,“这大热天,人家娇妻不舍,我却是婆娘撵出门,唉。”
农夫上路,其他几人吃吃地笑,很快也起身离开,剩下胡桂扬独占树阴。
父母与妻子终于上车返回京城,剩下秀才与几位朋友,立于亭外,目送亲人远去,两两相望,共同承受分别之苦。
胡桂扬正替这家人感到伤心,就见另一个方向快速驶来一辆骡车,秀才与朋友们面露喜色,抢着迎上去。
骡车停下,走下一名娇滴滴的女子,神情厌倦,一开口就是抱怨,“人家正妻来送丈夫,叫我来凑什么热闹?路边的土很好吃吗?”
“误会一场,我说不让跟来,他们非要来……”秀才一脸谄媚,恨不得跪下叫娘。
仆人们摆上一桌酒席,众人争着讨好新来的女子,又是吟诗赞美,又是献酒表衷情,女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美目流转,惹得几人心驰神摇,哪里还想上路,只愿在这个亭子里一直待下去。
胡桂扬轻轻摇头,被李刑天“培养”出来的一点诗兴,自此全无,心里有点着急,这些人总也不走,公主怎么可能在这里与他见面?
好在他没等太久,秀才费尽口舌,许下诸多誓言,在众朋友的帮助下,终于劝说女子随他一块去往太原。
众人上车上马,向北而去,朋友们不舍分离,还要再送一程,明天再回京城。
作为旁观者,胡桂扬看得明明白白,这些“朋友”要送的可不是秀才。
仆人将残酒剩菜扔到路边,胡桂扬更是摇头,他现在口干舌躁,真想喝口酒润润嗓子,“我应该假装捉奸,骗顿酒喝,没准还能骗几两银子。”
话是这么说,胡桂扬无意招惹是非,此次出城,他连靴子都没穿,代以一双布鞋。
秀才等人刚走,又有一群人赶来,这回不是送别,是赶路的商人要在此休息片刻。
胡桂扬只得继续站在树阴下,越发觉得公主挑的地方不好。
一辆骡车从京城方向驶来,停在路边,车夫往亭子里看了一会,转头看向树下的青年,“你姓胡?”
“嗯。”
“上车吧。”
“我没雇车。”
“别人替你雇的。”
“可我不知道去哪。”
“我知道。快上车吧,再等下去,天黑之后也未必能到。”车夫不耐烦地说。
胡桂扬看一眼身穿的短衣长裤,对车夫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坐上车,笑道:“可以了。”
“坐稳喽。”车夫甩鞭,骡子跑得飞快,赶得上军中骏马。
胡桂扬紧紧抓住车厢,才没让自己的骨头散架。
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骡车停下,车夫长出一口气,“还行,来得及回城。客人,出来吧,地方到了。”
胡桂扬下车,看到的是一座果园,“这是哪?”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是来给楼家看坟的吗?”
“哦,没看到坟地,所以没认出来。”胡桂扬笑道,一听“楼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坟地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你找人问去吧,我只管送人到果园门口。”车夫下车,牵引骡子调头,然后重新跳到车上,看一眼客人,“请过符吗?”
“请符干嘛?”
“呵呵,你胆子真大,连件护身符都没有,就敢来看坟。”
“没事,我阳气盛,我不怕鬼,鬼都怕我,不信我逮两只鬼让你看看。”
“我可不看。”车夫驱骡就跑。
“挺有意思的家伙,可惜不愿留下来。”胡桂扬喃喃道,紧紧腰带,从小门进入果园。
走不多远,一名极苍老的果农出现在路中间,远远地盯着来者。
胡桂扬快步上前,拱手道:“在下胡……”
老果农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胡桂扬只能跟在身后,欣赏园中美景,看到硕果累累,不由得口内生津。
前方真是一片坟地,数座坟庐高耸,胡桂扬明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心中还是一惊,暗想公主真会挑地方,竟在丈夫坟前私见别的男人,再想到亭子里的一幕,倒也觉得公平。
好在老果农没将他引入坟地,顺路拐个弯,带到一棵老槐树下,整座果园里只有这一棵不是果树。
树下摆放着一张极为宽大的木榻,高及膝盖,一块纱帘从横出的树枝上直垂下来,将木榻一分为二,帘底缀着几只铜环,以免被风吹起。
纱帘的一边,设有一张小几,背对大树,侧朝帘幕。
老果农退下,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一名丫环从树下走出来,微笑道:“请胡公子入席。”
胡桂扬没见过这种“席”,犹豫片刻,脱掉布鞋,登上木榻,仿古人的样子,跪坐在几案后面。
“自家产的野果,请胡公子品鉴。”
胡桂扬真想大吃一顿,强行忍住,问道:“我在这里要等多久?”
“嗯,不会太久吧。胡公子需要什么,尽管招呼我,我叫小翠。”
“谢谢,不需要。”胡桂扬本想客气一下,见丫环转身要走,又改了主意,“呃,麻烦给我来壶酒吧,实在是渴了。”
小翠微笑退下,很快送来一壶酒和几样果脯,“野外无佳肴,唯有些果子,城内或许难得一见,请胡公子慢用。”
“味道非常好。”胡桂扬已经吞下一枚桃子。
小翠再次退下。
胡桂扬一个人跪坐在榻上,初时还有些放不开,很快就抛去规矩,盘膝而坐,畅快地喝酒吃果,虽然不饱,却是十分解渴。
寡酒难饮,胡桂扬越喝越没意思,公主迟迟不肯现身,连果农和丫环也不露面,他实在无聊,干脆躺在榻上,打算小憩片刻,结果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夜色已降,微风习习,果树园里特有的香甜气味丝丝入鼻,胡桂扬发了一会呆,突然觉得这座果园仿佛仙境。
“胡公子睡得好吗?”声音从纱帘另一边传来。
胡桂扬马上起身跪坐,揉揉脸,笑道:“我不是公子,只是一名锦衣校尉。”
“胡校尉睡得好吗?”公主改口。
“好,在我近一年来睡过的觉中,这次可以排第一。”
公主轻笑,“一年前呢?还有更好的?”
“十多年前,我跑到房顶上躲避义父,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一觉到半夜,害得义母到处喊我的名字那一觉最美。”
公主笑声不止,“胡校尉睡过不少好觉。”
“嗯,想来想去,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都在睡觉上。”
“胡校尉过谦,你做过的许多事情,足以惊骇世人,可惜世人难见真相,史书也不载机密。”
“我没向任何人透露过任何机密。”胡桂扬急忙道。
“当然,胡校尉与花大娘子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我向陛下再三保证,你们绝不会泄露只言片语。”
“老实说,我想泄露也做不到,到现在我也不明白玉佩究竟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给我?”
“当时紧急,实在没法解释,我也是几个月前才从陛下那里了解到些许真相。”
“陛下……没事吧?”
“还是那样,身子骨弱,但也没有大碍。”
“祝陛下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胡桂扬拿起几上不知何时已经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太子呢?”
“太子身子骨也弱,但是很活泼,他还记得你的名字,说你‘有趣’,想召你进宫。”
“太子不是来真的吧?”胡桂扬吓了一跳,进宫服侍太子就意味着当太监,他可没有这样的梦想。
“太子年幼,随便说说而已。”公主又笑一声,心情显然不错,“那块玉佩,现在应该叫神玉了。”
“是啊,陛下从哪弄来的?”
“据说是从郧阳府挖出的一块美玉,前内阁首辅商大人献至宫中。陛下发现它能吸取神力,于是视为至宝。”
“既然是至宝,为什么要给我呢?”
“胡校尉见过不少异人吧?”
“同吃同住。”
“异人为了得到神力,有什么不舍得吗?”
“没有,哪怕是父母、夫妻、子女,甚至是自己的肢体,都可以舍得。”
“陛下当时也是如此,为此频繁服药,可陛下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对这种可怕的贪念十分厌恶。如果按照李孜省、谷中仙最初的计划,为将神力归于陛下,太子必死,这是祭神之道。”
“谷中仙对我说,拿太子祭神只是让陛下深信不疑的障眼法。”
“当时的陛下看不透,只觉得必须牺牲太子,可是在清醒的时候,陛下又觉得不舍,于是,他决定给太子一次机会。”
“所以将玉佩给我?老实说,太子当时的机会可不大。”
“陛下能生此心就已难得。”
“不管怎样,皆大欢喜。”
“也是惊险,若非胡校尉坚持,神力尽归他人,陛下与太子……天下安定,实赖胡校尉之力。”
“呵呵,天下安定,我也能睡得舒服些。”
公主又笑几声,“但是神玉下落不明。”
“我是真没办法,打不过啊。”胡桂扬绝不会承认玉佩还在自己家里。
“神玉必须找回来。”
“嗯,东西两厂都在做这件事吧,我也在努力。”
“天机船就要回来了,神玉只怕又将引发一场大乱。”
“天机船?”
“没错,朝廷也已破解僬侥人墓的全部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