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色下,孤身一人的猎魔人卡尔科林站在巫师工会大门的屋檐下,一声不吭的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时不时溅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合适开始养成了这种“兴趣”。
在那一晚的“刺杀之夜”失去了双腿和左臂之后,卡尔科林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猎魔人的工作,转而暂时经营起自己的“老本行”替道尔顿坎德处理来自各地的守夜人的情报,并且搭建专属于他本人的情报网。
对于这位“前守夜人前辈”和猎魔人的创立者,卡尔科林保持着十二万分的敬佩,并认为对方不论执行力还是对情报的敏锐,都丝毫不逊色于某位“前守夜人首领”。
雨水越下越大,微微蹙眉的卡尔科林用仅剩的右臂支撑着起身,正准备推着轮椅离开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雨幕中朝巫师工会的大门狂奔而来。
“卡尔…卡尔科林是你吗?!”
急促的喘息和踉踉跄跄不加掩饰的脚步,让这位猎魔人兼守夜人皱起眉头。
对方显然出门时十分仓促,连件像样的斗篷都没准备准备,从上到下被淋了个透湿,就像在水池里泡过一样。
“彼得…法沙?”
卡尔科林总算从记忆中找到了对方的名字,那个从帝都逃回来的守夜人:“是你?”
他不在赤血堡宫殿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洛伦,洛伦他在吗?!”面色苍白的彼得焦急的问道,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雨水:“还有道尔顿,道尔顿坎德大师,他们在哪儿?”
“他们……”卡尔科林先是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变:“出事了?!”
“我刚刚从城外回来,刚刚通知过路斯恩。”彼得紧张的点点头,急促的说道:
“守夜人的前首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现在就在赤血堡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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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卷的,棕白脸色的卷发,凌乱的胡茬布满了面颊,破破烂烂的皮质长袍已经看不出原本应有的模样,面色苍白到看不一丝血色的地步。
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犹如太阳耀斑的灿金双瞳,依然如故。
“洛伦都灵,欢迎。”
声音沙哑的鲁特因菲尼特侧躺在窄小的床上,挣扎着像是十分吃力的起身:“是你的导师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对吧进门时那个酒馆老板,应该就是他的线人了。”
“哼…说着不像再继续当守夜人,结果还是干上了这行;道尔顿坎德…口是心非的家伙。”
落魄至极的他,还不忘了嘲讽昔日的“挚友”。
黑发巫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位守夜人首领:
“为什么要到赤血堡来?”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酒馆,也是在一个下雨的晚上。”
鲁特因菲尼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带着那惨白色的笑容开始“怀念”起过去,依旧在吃力的挣扎着想要起身:
“那时的你刚刚打败了古木森林的食人魔邪神麦兹卡,为你的领主,洛泰尔未来的继承人赢得了古木森林精灵的友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那是的你,大概都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即便竭力掩饰,我还是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自信和傲慢,谨慎和冷静被抛到一旁;明知是陷阱还毅然决然的踏了进来;”
“于是我断定,你会成为一枚绝好的棋子,甚至有可能会成为陛下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只需稍稍挑拨,就会按照设定好的轨迹走下去;”
守夜人首领的表情十分放松,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讲故事般轻声道。
“你不负众望的解除了埃博登的‘圣血药剂’危机,找到了潜伏在那座巫师之城下的另一个邪神;不出所料的接受了布兰登殿下的邀请,走上了前往断界山之外,巨龙王城的道路;”
“御前审判之前,你的表现一直都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令我以为你真的是什么‘天命之子’,‘背负着使命的救世主’,我甚至以为黑公爵的血脉真的有什么奇异之处;”
“直至我发现,你并非都灵血脉,并不是黑公爵的子孙……”
“你究竟想说什么?!”
粗暴的打断了“前守夜人首领”的话,黑发巫师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身上:“特地跑到赤血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沉默了片刻,鲁特因菲尼特抬起目光。
“我要做的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鲁特的声音十分沙哑,似乎很久没喝水了:“而且,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您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
某段快要“尘封”的记忆涌入洛伦的脑海。
“……我们并非某个教会旗下的教团,也并不是什么地下的巫师组织,我们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您脚下的这片土地,永恒的萨克兰帝国……”
洛伦冷笑一声。
“如果您真的效忠‘永恒的萨克兰帝国’,现在就应该掉头返回帝都,主动向康诺德皇帝自首,把你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他。”黑发巫师盯着眼前的鲁特因菲尼特:
“所以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要到赤血堡来?”
鲁特因菲尼特与他四目对视,先是沉默,然后……
笑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落魄并且充斥着悲戚的笑声,在破败狭窄的酒馆房间内回荡。
“哈哈哈…洛伦…哈哈哈…洛伦都灵……”明明在笑的鲁特因菲尼特,却从那耀斑似的眸子里溢出了泪水:
“在见到了巨龙王城的真相之后,在与那么多的邪神交锋之后,在打败了法欧达与查卡尔之后,在见到了巨龙之后……”
“你还打算告诉我,真正危及到帝国存亡,乃至会让帝国从这个世界上被毁灭,或是被永远奴役的恐惧……”
“仅仅是那些不值一提的长耳朵精灵?!”
“你真的相信,康诺德殿下…还有布兰登,对整个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他们,真的能带领帝国走过第十三,十四世代而不至于毁灭?!”
他同样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双眼布满血红:“如果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还是这认为的…也许你才应该前往帝都戈洛汶,告诉康诺德皇帝他想杀的人就在你手里!”
“就用我的死,为你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攒取这最后一丁点儿毫无价值的利益吧!”
嗓音沙哑的鲁特因菲尼特,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般低声哀嚎着。
衰老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真实的愤怒。
“不要怀疑我的目的,洛伦都灵,至少这一次,我并不是来与你为敌的准确的说,几乎每一次我都没有想要于你为敌的打算。”他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
“你也许因为我曾经要挟逼迫你而感到愤怒,但不要忘记,我从未违背过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次…也是一样。”
一句话,让洛伦对这家伙升起的最后一丁点儿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同样是酒馆,同样是下雨的傍晚…不同的是,这次的我手中没有人质。”鲁特因菲尼特轻笑出声:
“但我还是要和你做一次交易,这也许是我们两人的最后一次交易了当然,我相信你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更希望上次就是最后一次。”洛伦冷冷道。
鲁特因菲尼特只是淡然一笑,像个已经看开了的老人。
“也许你不相信,但事实上这场亚速尔精灵之战,乃至半人马战争和矮人的内战,包括你的一系列经历…全部都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预料之中,有些甚至正是陛下一手早就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守夜人首领应有的风采:“而我只是其中一些事情的执行者;科罗纳,艾尔伯德,梅特涅…他们都只是陛下的棋子之一,他们之中的某些人,甚至了解了一部分真相。”
“包括你,洛伦都灵,你也是陛下钦点的棋子之一;你在埃博登的那些机遇并不是什么巧合或者意外,而是被设计好的;是陛下的命令,才让科罗纳放弃了他原本的计划,转而决定培养你……”
“说重点,我现在没心情陪您忆苦思甜,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的洛伦内心却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离开埃博登的时候,科罗纳曾经说过有些事情要告诉自己,最后却因为亚速尔精灵骤然攻城草草了之。
难道就是这些?
“陛下的视野,要比我们所有人都更高,更远…即便是他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内。”鲁特因菲尼特用一种很是眷恋,崇拜的口吻低声喃喃:
“即便是我,在陛下死后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堪堪明白了其中的些许恐怕整个世界,从虚空到现实,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张一目了然的棋盘而已;这个世界对他,恐怕从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我不敢想象,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这一切的;但毫无疑问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陛下的计划之中;唯一的问题是在他死后,这份伟大的计划就很难有人能监督它施行下去了。”
“作为他忠实的仆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我的理解,将陛下的计划准确施行下去。”他看向黑发巫师:
“包括你,洛伦都灵…既然陛下在想杀死你后,又决定让你活下去,就表明你在他的计划之中也有一席之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不可或缺。”
黑发巫师一言不发,默默看着鲁特因菲尼特的自言自语。
“因此,我向你提出一个交易我恳求你无论如何,不论这场亚速尔精灵战争打到了何种地步……”
鲁特因菲尼特,用那平淡的,落魄的,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说出了他的要求:
“杀光他们,不论是成千上万还是数以十万计…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亚速尔精灵活下来!”
嗯?!
诧异的洛伦站在原地,没有弄清他的意思。
“别误会,我和那些亚速尔精灵没什么深仇大恨…硬要说,也只是各为其主的厮杀过一次罢了。”鲁特因菲尼特的声音冷静的令人颤栗:
“但既然他们已经被陛下认定为‘敌人’,那么不论原因肯定是必须被消灭的;任何一个活下来的亚速尔精灵,都是帝国的威胁。”
“如果你还不明白…想想半人马部落的下场,想想帝国是怎么对待北方的魔物的,我觉得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另外,如果康诺德殿下在赢得决定性胜利后,有任何想要和亚速尔精灵们和解的迹象……”鲁特因菲尼特淡淡道:“你必须支持布兰登殿下上位,打破帝国与亚速尔精灵的协议,将他们诛杀殆尽。”
“一个不留。”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等待着最后的答复。
沉默了片刻,洛伦微微颔首。
这种事情答应了也无妨倒不是说想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很容易,而是洛伦一点儿都不觉得,康诺德或者布兰登会合亚速尔精灵达成任何协议。
彼此双方的仇恨,在埃博登沦陷,艾克哈特二世遇刺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吧。”
“哦,尊敬的拜恩公爵竟然如此慷慨?”
“反正都是最后一个次,我也不介意对一个死人慷慨。”
“一个死人……”
鲁特因菲尼特自嘲的哼笑一声,似乎因为触及到伤口,身体剧烈的抽搐了几下才恢复正常,只有额头暴露的青筋,证明他是在强撑着。
“没有了…只有这个。”大口大口喘息着,鲁特因菲尼特强撑着抬起被冷汗和雨水浸湿的头颅:“彼得法沙…最后一个见到皇帝的人是他以免你还不知道,算是最后给你的新婚礼物吧,不用承我什么情。”
“让道尔顿坎德出来吧,我知道他就在这儿。”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默默的转身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接下来的事情是他们俩的恩怨,洛伦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参与其中。
反正只要鲁特因菲尼特和守夜人不能再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洛伦并不介意自己曾经被胁迫过之类的。
还未迈出的步伐,定在了漆黑的走廊中;
浑身湿透的彼得法沙站在走廊的尽头,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着。
那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