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刺耳的金属声响中,亚速尔长刀被“龙牙”的枪尖挑开,挥洒的“影刃”在灰蓝色的剑芒间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几近同时,米德尔身后的“影之心境”随之瓦解,天崩地裂般塌陷下去,化作万丈深渊。
“看来你我之间的胜负,还能影响到彼此心境间的胜负呢。”米德尔不羁一笑,毫不顾忌被重创的腰腹;手腕一翻,刀锋准确无误的将刺来的“龙牙”弹开,两道“残像”迫近黑发巫师的面门:
“武士与巫师间的对决,不觉得其中还颇有一丝戏剧感吗?”
“不觉得,也没兴趣。”闪避袭来的残像,洛伦咬着牙斜刺一记:“你还是先护着自己的性命,别被我一枪捅死比较好!”
长刀与长枪绞在一起,一时间僵持不下。
“哪里哪里,能死于您这般尊贵者的手中,应该说是在下的荣幸才对。”僵持的刹那,双手握紧刀柄的米德尔上身向前微探,轻笑着与洛伦四目对视:
“更何况能够死在风景如画的雾月庭,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一种解脱。”
“可惜,在下的使命令自己不得不与命运抗争;哪怕拖着这副已经开始散发腐臭的皮囊,哪怕要使用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必须战斗下去…如此丑陋的活着,真是让人悲哀啊。”
微笑的米德尔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刀柄,拦住枪尖的长刀应声翻转,坠落。
惊诧的黑发巫师瞪大双眼,但是来不及了…手中的枪身已经连带着惯性而出,笔直的刺向了亚速尔精灵的右肩。
“噗嗤——!”
灰蓝色的剑芒在枪尖喷涌,轻而易举的将薄如蝉翼的衣袍扯开,将皮肉撕裂,将血浆蒸发,将骨头砸碎,将关节炸烂……
被斩断的右臂连带着襟袍,在空中腾舞。
糟了!
随着“龙牙”脱手而出,惊惧的情绪不可抑制的涌入洛伦的心中——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被斩落右臂的米德尔迈步向前,左手已经反握住那柄坠落的长刀。
“到此为止了,洛伦·都灵阁下…生死有命!”
洛伦的瞳孔开始骤缩。
迫近的米德尔,手中的长刀向前横劈。
来不及了……
全身力量都向前压制的黑发巫师,只能拼命的将脖颈向刀尖的方向躲闪。
竭尽所能的米德尔,左手长刀的刀尖堪堪从脖颈右侧的边缘划过,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
还好还好,至少躲开了致命一击,没有伤到要害,接下来只需要……
“噗——!!!!”
猩红的血浆,自脖颈右侧喷涌而出!
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急速黯淡下去的双眸仿佛还不敢相信这一切。
米德尔勾起的嘴角,闪现出一丝狰狞。
最后的最后…还是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赢了呢。
因为视线的死角,洛伦·都灵并不能看见隐匿在刀身正下方的,那仅仅比刃尖长一寸的影子……
一寸的长度,足矣。
“铛啷——!”
脱手的“龙牙”,在腾空一段之后便坠落在地。
双膝跪倒的黑发巫师“噗通!”一声趴倒在地,脖颈右侧还在如喷泉般不停的喷涌着鲜红色的液体,抽搐的身体在地上挣扎,抬起颤巍巍的右手,想要去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龙牙……
急速坠落的手掌,停在了只剩几寸的位置。
几寸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的间隔。
只剩独臂的米德尔静静地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视线恍惚,汗流如注,胸口剧烈的起伏,背对着黑发巫师的尸体。
赢了…终于赢了……
卑鄙的手段,卑劣的做法…不管怎么说,自己赢了。
以此残躯,没有辜负雄鹰王陛下所托;让古木森林的血亲胞族与亚速尔再度合流,归于一统。
做到了啊,蛰伏两年光景,横渡大海,历经无数苦难…自己做到了啊。
长吁一声,放松下来的米德尔跪坐在地,悠闲的眯起眼睛翘着嘴角,将长刀横于膝上,逐渐平复下呼吸。
悠哉悠哉的表情,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各种遐想。
虽不是什么丰功伟业,但…至少会让陛下之后来的计划更顺利些吧,会让杀戮和破坏稍微减少一些吧?
还能让这方净土,这个国…多留下那么一到两处人烟繁华,景色优美的角落吧?
断界山的冰雪,戈洛汶的天穹宫,宝石河,波伊的大草海,赤血堡的仲夏……这两年有所耳闻的地方,有朝一日真的很想去看看呢。
有朝一日……
轻挑眉头,米德尔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杀意袭入心头。
嗯?
微笑渐渐消失,低下头颅的米德尔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噗——!”
喷涌着灰蓝色剑芒的“龙牙”,自米德尔心口的位置穿膛而出!
米德尔身躯猛地一震,微微上扬的嘴角溢出一道血迹。
本应“流血而死”的黑发巫师,此刻却半躺在地上,夹在腋下的“龙牙”随右手刺出,从背后贯穿了亚速尔精灵的躯体。
脖颈处原本的伤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阶魔咒,此刻即死。
为了使用这个魔咒,洛伦还不得不开启了阀门,连带着米德尔的“心境”都崩坏殆尽,完全被他的梦境世界占据。
喷涌而出的血浆,已经彻底染红了米德尔的衣袍,湿湿嗒嗒的滴落着“水滴”。
“…洛伦·都灵阁下,您其实是看见了,对么?”口中溢血的米德尔,声音轻微的开口问道。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所以您是故意没有躲开,用自己的死来迷惑我?”温和的米德尔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如此凶险的赌博,看您的自然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我说的没错吧?”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洛伦冷冷道。
真的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如果那影刃再稍微长一点点,足以将气管,颈骨连带着脖颈所有的肌腱全部切开的话,他就真的连使用“此刻即死”的时间都没有了。
毕竟洛伦不是誓言骑士,没有他那么逆天——掉下万丈深渊,被活活撕成肉酱一样能像没事人似的跑回来。
“噗——!”
用力一拧,黑发巫师十分粗暴的将“龙牙”从米德尔胸口拔出。
无法遏制的血水夹杂着碎裂的骨头和被破坏的脏器,从伤口喷出。
“啊啊呃嗯嗯嗯嗯嗯——!!!!”
面无血色却汗流如注的亚速尔精灵,硬生生用意志力遏住了破口而出的惨叫声;仅剩的左手支撑在地面上,在非人的剧痛中颤栗不止。
“闻所未闻的魔法,惊才绝艳的谋划,谨慎入微的细心……”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的米德尔,即便口中溢血,冷汗如雨依旧面不改色:
“还有这份…赌上性命的勇气——洛伦·都灵阁下,您真的给了在下太多太多的惊喜,实在是不虚此行!”
“是么?”
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的黑发巫师将“龙牙”扛在肩上,面色冰冷的站在跪坐在地的米德尔面前:“作为回报,您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点点‘惊喜’之类的情报?”
“那……”颤巍巍的抬起头,表情有些扭曲的亚速尔精灵依然微笑:“就要看您想知道什么了。”
“我想知道的很多。”半蹲下身,洛伦微微眯着眼睛和急促喘息的米德尔对视着:“比如说…您来到古木森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嗯,虽然这个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但还有别的。”
“为什么雄鹰王要派您到古木森林来,您是如何潜伏在帝国内部的?”
“为什么亚速尔精灵要摧毁帝国的远洋舰队,你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针对帝国;隔着一个迷雾海,亚速尔王国究竟能得到什么?”
“你说你很久之前就来到帝国了,是如何避开帝国眼线的?还有,除了你之外潜伏在帝国境内的还有谁,有多少?如果你们是第一批,那么半年前那艘亚速尔船抵达帝国的目的又是什么……”
米德尔扬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您的问题…很多。”亚速尔精灵喘息着,瞳孔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但很可惜…我…哪一个都不能回答您。”
洛伦不依不饶:“没关系,有些我大概已经能猜到了,告诉我你能回答我什么就可以。”
“我可以回答的…嗯,比如说…亚速尔王国的仲夏之夜,也有类似帝国盛夏节的习俗呢。”
“……你就那么渴望生不如死吗?”
“哪里哪里…咳咳咳…阁下您不会希望我这副残破之躯继续存在下去的。”米德尔笑了笑,面色越来越苍白,也越来越冰冷: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尽一切可能为雄鹰王陛下的大业而努力,哪怕能拖上一两个您身边的亲朋好友,得力臣子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咳咳咳咳……”
“狠话谁都会说,能不能办到就不一定了。”
“说得好…那么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不负您的期望…咳咳咳……”
洛伦紧抿着嘴,表情别扭到了极致。
难缠…真是难缠。
这是个标准软硬都不吃的家伙,通常来说一枪捅死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身上的情报又让洛伦不是那么舍得杀他。
“看在我们已经是朋友的份上,让我给您一个忠告……”米德尔温和的与洛伦四目对视:“若是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不要再犹豫。”
“手握权力者,最该学会的不是如何最大化的利用手中的权力;而是在必要的时候果断放弃,并且克制自己的权力欲!”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一黯。
米德尔…他在求死。
刚刚刺出那一枪的瞬间,明显已经被他察觉了;但米德尔没有丝毫躲开的想法,毫无防备的被自己一枪穿膛。
理由也很简单——失去一臂,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能躲开也绝对不是洛伦的对手,唯一的选择只有暂时撤退;但这样等于将古木森林拱手让给了自己,所有的计划布置全部落空,招揽古木森林精灵的想法化作泡影。
这要是换成洛伦自己,大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撤退,寻找时机东山再起,或者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计划方案,跑路对他从不是什么“不可以”的选项。
当然,就算是他选择撤退,洛伦也有阻拦和截杀他的办法——“折影剑”的核心是影子,趁他逃跑的瞬间只要能张开“喑然之梦”,就能彻底废掉米德尔的“折影剑”,接下来是打算活捉还是一剑斩了他,选择权还是在洛伦的手中。
但是对米德尔来说,兴许逃跑这件事本身可能比“失败”还要耻辱吧?
“武士之心,应如皓月般纯净;武士的性命,应如红枫般绚烂潇洒。”看出了黑发巫师想法的米德尔,微微一笑:
“宁可荣耀的死,绝不苟且偷生。”
洛伦叹了口气。
重新站起身,将“龙牙”的枪尖对准了米德尔的脖颈喉头;亚速尔精灵微微一笑,竭力挣扎着挺起腰身,昂起头颅让洛伦方便瞄准。
没有恐惧,没有紧张,自然的就像是与老朋友临走前告别般,只有眼神中透着一丝遗憾。
“还有什么遗言吗?”黑发巫师问询道:“我不知道亚速尔精灵有没有这个习俗,在我们那儿是有的。”
“遗言…是要嘱托后事还是忏悔?在下的一生,没什么可后悔的。”米德尔平静的摇摇头:“若是嘱托,的确有一件事要提醒您。”
“说。”
“不多,只有一句。”米德尔低声道,视线愈发黯淡:“小心…提防要杀您的剑。”
嗯?
什么意思?
“言尽于此,别的我也不能再说了——您信也罢,不信也罢,只有这一句。”亚速尔精灵闭上眼睛,抿住的嘴角轻轻扬起:“恕在下告辞,洛伦·都灵阁下。”
面无表情的洛伦,默默的将龙牙稍稍提起一些。
米德尔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真想…再看一次雾月庭的仲夏之月啊。
“噗——!”
血浆喷涌。
枪尖贯穿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