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多禄微笑着看向朝自己鞠躬行礼的学徒,那动作一板一眼都透露着毕恭毕敬的姿态,但这仅仅是客观的描述。
但实际上……那双藏在乱糟糟头发下面,黑曜石似的眸子远比他做出来的模样更令人深刻,将他的感情和内心全部都完美的隐藏了起来,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徒一样无辜。
伯多禄依然记得自己在道尔顿的书房,第一次见到洛伦时候的情形,他在交谈时的模样完全是个成年人,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位置,还能在道尔顿面前不落下风,那不卑不亢却谦逊有礼的模样,怎么也不可能让人想象得到他之前只是个侍从。
“我们之前曾经见过一面,也许你不记得了。”
“那是我的荣幸。”洛伦微笑着回答了一具,然后飞快的回想起任何可能会有这个老人出现的场景,不过似乎并没有,脸上依然是那有些诚惶诚恐的笑容。
“就是你第一次来到维姆帕尔的那天,我就在道尔顿的房间里。”伯多禄慈祥的开口道:“不得不承认,我对你确实非常的好奇。”
所以那天这位院长大人就在那个房间里?原来是这样……所以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让自己进去,就是要商量该拿自己怎么办吗?
这一点他倒也不意外,显然道尔顿在这所学院里很有权威,但想要接纳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成为学院的学徒恐怕就超越他的权利范围了。没有这位院长大人的首肯,恐怕他连见都不会见自己一面的。
“不用太过拘束,我这个人很随意的。”一边微笑着坐下,伯多禄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个简简单单的悬停咒将洛伦也“按”在了椅子上:“抱歉,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和你真正见上一面,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您真是太客气了,我……”
“不,我是很认真的,我认可了道尔顿的安排,但并不等于我会对你的付出视而不见。”老人叹了口气,用稍微有些无奈的口吻说道:“你只是一个学徒,但我们却让你承担了太多的重担,不论是野狗村还是古木镇。”
这位院长大人究竟打算说些什么?揣摩着对方语句里的暗示,洛伦多少有些迷惑。但从对方的语气来看,似乎是想要争取自己的信任。
“并且,将你交给道尔顿也是我的决定——非常自私的决定,因为从心底而言,我并不希望一个外来者会打破学院现有的平静和秩序,哪怕你为学院做了很多事情。”伯多禄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我不希望你会因此而记恨学院。”
“您完全是多虑了,院长大人。”洛伦也试着让对方放松警惕,眨眨眼微笑着:“能够成为道尔顿导师的学徒完全是我的荣幸。并且我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会尽心尽力,完成学院交给我的一切任务的。”
伯多禄微微叹息了一下,洛伦越是表现的不在意,他就越是能察觉到对方在刻意的的敷衍自己,以至于让伯多禄觉得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道尔顿·坎德。
“你看起来遇到一个难题了。”伯多禄还是把话题转开了:“让我猜猜看,这个黑板上的东西应该出自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手笔?”
洛伦微微点头,将位置让给了老人:“我们准备设计一种类似魔杖一样的武器,但是经过检验之后却发现……”
“这东西大大超出了你们的水平。”老人眨了眨眼睛:“艾萨克确实天赋异禀,他能够推演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资质了。”
“你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些点拨,还有引导。”不由分说的,伯多禄在黑板上稍微添了两笔:“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我这个老东西在多管闲事,因为这个创意真的是太有意思了,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看看最终成果究竟是什么样!”
“另外,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艾萨克,那个孩子太过自负了,如果让他知道是我帮的忙,这一定会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的。”伯多禄朝洛伦眨了眨眼睛:“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觉得呢?”
“当然可以。”洛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他,这是他昨天离开之前弄好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就以艾萨克的自以为是程度,他肯定不会怀疑,恐怕还会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说起艾萨克,他其实是第一个主动跑到维姆帕尔学院,想要成为巫师的学徒。”老人的眼角流露着回忆的纹路“他是从学院南边的一座村子跑来的,来到学院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
“他的父母都是农民,而且也是很虔诚的圣十字的信徒,更关键的是,他根本没有钱支撑他的学业。”老人突然笑了:“不过道尔顿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兼职图书馆的管理员,用一个月的时间记住图书馆所有的书目。”
“原来是这样……”洛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猜他根本没有花一个月的时间,对吧?”
“他只用了三天,前两天还在识字。然后我和道尔顿就意识到,也许维姆帕尔未来的最高成就,就是艾萨克·格兰瑟姆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为了保护他,我没有将他交给任何其他的导师,而是让道尔顿来负责,这样也能让艾萨克和其他的学徒们隔开,不至于受到非议或者干扰。”
这一点多少也能理解——这个时代和自己曾经的世界不同,出身往往就决定了一切。哪怕是艾萨克自己,他也从来没有谈到过自己的家庭,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不过洛伦倒是发现了另一件事,不论是自己还是艾萨克,都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才不得不成为道尔顿的学徒的,那小个子巫师艾因·兰德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洛伦感觉自己越来越好奇了。
“不论是你,还是艾萨克或者艾因,你们都有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但这些东西不应该成为你们的负担。”伯多禄推了推他那有些可笑的单片眼睛:“越是孤独的人,越是应该去相信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提防他们。尝试着看看吧,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多谢您的教诲。”洛伦“郑重”的低下头:“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希望你能真正找到可以绝对信任的朋友。”老人微笑着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啊……我听说你在尝试着研究神秘学和虚空,是吗?”
“只是有些好奇。”洛伦微微一笑:“至今为止我看到的所有关于虚空的内容,都没有一个详细描述过它的存在,所以难免会有些疑惑。”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它,你也不能去‘理解’它。”伯多禄突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虚空永远不是简单到可以形容的存在,更不可能被说明。”
不能“理解”,更无法被说明?老人的话让洛伦若有所思了起来。之前自己所看到的内容也多少提到过,虚空是“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这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是在提醒自己,虚空并非真正的有形状可描述的存在,而是完全抽象的概念吗?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老人早已已经离开了。稍微沉默了片刻的他,似乎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见上自己一面了。
洛伦忍不住笑了,多少有些不屑。
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去相信另一个自己绝对不能有十足把握的个体,相信对方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会将自己而非他们本身当做第一位,并且在绝对有利的条件下,不会出卖自己?
嗯……那简直违背人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