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鸣般的呐喊响彻战场上空时,另一端靠近河岸的军营处却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没有骑士和军官的咒骂,没有战马的嘶鸣和车轮经过的嘈杂…静悄悄的军营,安静的像是一座死城。
一动不动的黑发巫师眺望着战场方向,看着悬停在宝石河上方的号角堡浮空城。
战争开始之后,帝国所剩无几的舰队将满载引火剂和炼金炸弹,向亚速尔精灵的战舰发动自杀式进攻;紧随其后的浮空城将负责扫尾,同时掩护一艘小型战舰穿过火海,送抵埃博登城外,从出海口处的排水管道进入地下通道。
计划很简单,和自杀差不多,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敌人一定会有埋伏…但想要将二十多个人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穿过塞满了士兵的战场,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作战,制定的计划当中根本不包含撤退的选项在不清楚敌人内部部署的情况下,也根本无从制定撤退计划,一切都只能看情况“随机应变”。
一刻钟,负责接应的小船抵达岸边,回过头的黑发巫师看向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队伍,一张张写着完全不同表情的脸,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
除了道尔顿导师和艾尔伯德大师,剩下的巫师每个人都在用完全不同的表情阐述着同一种情绪恐惧。
每个上战场的新兵都会有的,普通到极点的恐惧。
实事求是的说,这真的是在所难免的对几乎是绝大多数巫师而言,战争和战斗应该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碰上的事情,掌握虚空之力并不需要杀人,更用不着亲自拿刀杀人。
三名巫师塔元老还稍微好一些,能看出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而另外四位资深导师干脆已经深深陷入“自己吓自己”的恐惧中,瞳孔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死法。
那插满全身,各式各样的旗子,真是令人很难相信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嗯,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信。
暗自叹息着,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
“虽然每一次我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儿晚了,但是……”
“都准备好了吗?”
“是!!!!”
猎魔人们用整齐划一的怒吼回应,集体换装扮成武士的精灵战舞者们则表情凝重,微微颔首;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的巫师们,也纷纷点了点头。
这支临时组建的小小队伍,终于有了一点点能被称之为“士气”和“凝聚力”的气氛。
“还有想退出的吗?”
黑发巫师再次淡淡开口道。
这一次没有回应了,就连哆嗦得最厉害的巫师也紧紧抿着嘴,攥紧着颤抖的拳头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至于哭出声来。
“很好,非常棒。”
点点头的洛伦转过身,不停地向身后的人群鼓掌:“因为现在就算你们想退出也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出发。”
“然后争取活着回来!”
………………………………
“以存亡的名义,武士们拔刀,迎敌!!!!!”
“为了布兰登二世陛下,萨克兰帝国万岁!!!!!”
震颤天际的怒吼在穹顶下同时炸响,宣告着埃博登之战的开端。
几乎就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无数耀眼的光芒便已经统治了头顶的天空。
拽着尾焰的皎光剑与发射器,横贯天际的光柱,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石,化作黑影撕裂空气的铁弩箭,在天空翻滚、散落的油罐……比太阳还要闪耀十倍的光芒映照而下,令无数战士忍不住低头闭住双眼。
下一秒,是令整个世界都变安静的声音。
“轰!!!!”
金红色的火花与刺眼的光芒在双方军阵的最前方炸裂,呼啸升空的烈焰与一闪而过的光柱,将坚实的大地变成了随意揉捏的玩具,不断变换着形状。
恐怖的气浪犹如死神镰刀般,与卷动的火光和砂砾扫荡着每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阵线,脚下的大地变成了不安的水面,卷起恐怖的“巨浪”,将每一个负隅顽抗的战士吞噬殆尽。
人间与地狱,只在顷刻!
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划过天空的闪光,甚至让米拉西斯和另外两头巨龙不得不爬升到更高的空中躲避,俯瞰着云层下不断闪耀“光斑”的战场。
原本与敌人鏖战的战术彻底告吹,双方雄赳赳,气昂昂踏入战场的军队,在爆炸开始后的一分钟便“默契”的仓皇撤入各自的阵地,根本不敢再探出半步。
当看到自己的袍泽们一个百人队接着一个百人队在火海中“消失”时,哪怕是最不怕死的战士,也没有了踏入这片地狱的勇气。
所有的战术,计划,布置和准备,在这片“燃烧地狱”中统统被燃烧的一干二净;不论是帝国人还是亚速尔精灵所能做的,都只有将更多的死亡投向敌人,让敌人死得比自己更快些。
一道道火柱从天而起,一枝又一枝呼啸的铁弩箭撕裂热浪翻腾的空气,一束束光芒照耀大地……爆炸与惨叫之间,轰鸣与血肉被撕裂的颤栗中,滚烫的空气里,战阵一片接着一片的灰飞烟灭。
为了这场决定性的大战,帝国近乎不惜血本的投入了二十五架皎光剑,三十架矮人和炼金术师们强化过的配重投石机,近百个采用了银盔山技术的扭力重型弩炮…而另一方的亚速尔精灵,也差不多做了类似的事情。
双方不计后果的将所有能拿出的资本,一次性的投入到这场注定决定命运的大战之中,期待能在开战前尽可能削弱对面的敌人…根本不知道这样做后果的帝国人和亚速尔精灵,共同将战场变成了燃烧的炼狱!
他们成功了…某种意义上,但也过于成功了,因为只需要再这么继续“坚持”下去,根本不用和敌人正面接触,光靠投射武器就能将所有敌人送下地狱。
“……才没有那种好事呢。”
死死盯着燃烧的战场,听着身后帝国骑士们交头接耳声的小个子巫师自言自语着。
眼前火狱般的情景令所有人目瞪口呆,这画面几乎是他们这辈子都闻所未闻的情景哪怕是传说中“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血骸谷大战,也没有过“火海从天而降”的描述,只有骑士和战士们舍命冲锋的壮丽。
许多贵族骑士们甚至感到过去所熟知的歌谣与长篇诗,在这幅景象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根本无从描述。
只有小个子巫师自己很清楚,这样不计后果和成本,飘过大雨般的打发根本不可能坚持下去。
从开战之后才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半数扭力弩炮就已经全部报废有的是被炸毁,有的是使用过度或者操作失误而出现的故障,多半都已经不能使用了;
二十五架皎光剑还剩下十架能够继续使用的,倒不是因为被破坏或者自毁,而是能够操作的巫师严重匮乏;哪怕将所有抵达战场的巫师和学徒都集中起来,也只是勉强能凑齐操纵的人手而已,连换班的人手都不够;
唯一撑到现在的配重投石机已经换了三班人手,勉强还能维持下去,但也坚持不了太久…耗费数月储备的燃油、石、铁弩箭…所有的物资,不到一个小时就用掉了三分之一还多!
而这还是因为搬运过来的只有三分之一上下而已,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还在军营的仓库里因为就连艾茵自己也没想到,挥霍能够如此的迅速!
虽然看上去十分恐怖,像是要拼命将对方炸成灰烬一样;但实际上双方还是在不断的用投射武器摧毁敌人的各种防御措施,尤其是陷阱、壕沟和拒马桩一类的东西;并且集火摧毁敌人的投射武器。
真正的杀伤除了刚开始的的一刻钟之外,在彼此撤入阵地后并没有造成太多的伤亡,当然也根本不可能…
除了艾萨克亲手制造的皎光剑原型外,大多数投射武器的杀伤力都十分有限,威力巨大的则存在各种自爆之类的隐患…所以看似声势滔天,摧枯拉朽一般的轰击,真正能造成的伤亡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怖。
而就连这看起来恐怖的声势,也马上要结束了至少以眼下的投射武器的威力,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
当然,这仅仅是眼下,总有一天战争会因为它们而改变样貌,用钢铁与火焰吞噬一切……
“一千步,目标瞄准敌军正前!”
“魔法阵启动,最后倒数!五、四、三、二、一……”
“发射装置启动,魔法阵开始为‘皎光剑’充能!”
“调整角度,击发手准备,瞄准!”
“准备完毕,全体候命!”
看着身后仅剩的十架皎光剑,紧抿嘴角的小个子巫师用力挥下了手中的旗帜:
“轰!!!!”
腾空而起的光柱卷起滚滚热浪直冲天际,照亮了整个战场。
当刺眼的光芒散尽,倒影在布兰登德萨利昂视线中的,是与他瞳孔相同的火红色。
“殿、陛下……”
站在布兰登身后的守夜人爱德华,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颤抖眼前所见的战争规模与残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陛下还请您稍稍向后一些,这里离战场还是太近了;敌人的投射武器还没有彻底停止的迹象,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米拉西斯也无法保护您的安……”
没等他说完,猛然间回身的布兰登突然抬起右手食指,挡住了他的面前。
“嘘”
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翘起嘴角的布兰登打量着自己怔怔的,额头满是冷汗的守夜人首领:“放松,爱德华,深呼吸,然后放松。”
“深呼吸,闻闻那清新的、泥土烧焦的气味,别那么紧张…你眼前的这幅画面,不过是这场盛宴的餐前甜点,连开胃小菜和前汤都算不上。”
“这种时候要是怂了,我们面前的十万大军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哪怕是一枚火球直接砸下来,我也得笑着靠脸接…明白吗?”
紧抿着嘴唇的守夜人颤抖着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将布兰登的食指推开。
面带笑容的布兰登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顶在后腰上的左手随着瞳孔的闪烁死死攥紧。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说不害怕那是撒谎…他当然害怕,甚至都快怕死了!
历次战争,布兰登几乎都是让自己在附近最安全的地方,至少也是要有数以万计的军队层层保护之下,确保绝对万无一失的情况之后才能“从容镇定”的赢得游戏的胜利…想这么不怕死的,他还是第一次。
为了胜利,为了地位…更为了自己能够成为真正的帝国皇帝,将那些过去看不起自己,和自己作对的家伙踩在脚底下蹂躏一千万遍,他不能逃跑,更不能有任何胆怯的行为。
只有和士兵们站在一起的皇帝,才是能够得到士兵们效忠的皇帝从伟大征服的艾克哈特一世,到其实不怎么擅长打仗的‘贤者’布兰登一世,概莫能外。
没错,就连自己的父亲,那个“无所不知外加无所不能”的艾克哈特二世,也没有例外。
“爱德华。”
“啊…在!”
“传令下去,让宝石河上的舰队立刻出击。”布兰登沉着稳定道,只是语速变得飞快:“不要留任何后手,全线进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殿下,我们的投射武器还没有将敌人的全部打掉,现在派出舰队的话很可能会伤及……”
“就是因为还没有打掉,所以才必须让他们立刻出动否则等到正是接敌的时候就太容易暴露目标了,现在出动的话还能被看成是我耐不住寂寞,或者咽不下这口气之类的!”
布兰登瞪大眼睛,扭过头瞥向守夜人:“记住,骗人的第一准则就是要让上当的大傻子以为自己占便宜了,他们才会乖乖的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哪怕赔上整个舰队只要能把洛伦送到城外,就算是我们的胜利,明白了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