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心,决定眼里的世界,而人心并不相同。”
崔凝习道多年,免不了会思考很多哲学问题,当出现一些令她无法理解的事物,她便下意识会从道的角度寻找答案。
“符大人这样满眼权势之人,心中还有符远,才真是叫我感慨人心是复杂!”
这番话仿佛是站在红尘之外点评世间人。
她深陷其中,思绪竟然能丝毫不被裹挟!答案完全出乎符危的意料,而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并不好。
“符大人说自首,不知何罪之有?”魏潜淡淡问道。
符危长叹一声,“我私下命人在城东追杀贼人,你们不都抓到人了?我没想到长庚这孩子如此实诚,竟然亲自跑去阻拦,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将此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就剩下这一个孙子,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担下此事。”
“大人所言,我会尽快查清楚。”魏潜听罢,直接起身离开牢房。
崔凝看了一眼那张平静的脸,也随之离开。
刚出牢房,崔凝一脚踢掉石墩上的雪,“老狐狸!”
符危既然敢这么说,那必然会有一个“贼人”,而符远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连口供都不需要对。
这种人心眼多的像筛子,心理素质稳如老狗,想从他口中撬出什么几乎不可能,若是审问者不够聪明谨慎,说不定还会反被绕进去,况且身份摆在那里,轻易不能动他一根指头,所以非到不得已时,实在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紫宸殿。
女帝坐在上首,兴味盎然地看着监察令以一敌三,把对面气到面红耳赤,间或还同身旁的宦官交代给几位大人赐座、上茶。
待双方第二轮休战的时候,她含笑又吩咐宫娥,“给几位大人打扇,天寒地冻流汗,万一出去吹风着凉可怎么好?”
两侧宫娥面面相觑,这大冷天一时哪里去寻扇子?然而圣上发话,谁也不敢有疑议,连忙躬身离开去取扇子了。
“圣上!”
几位进宫来讨说法的朝臣顿时泪如雨下。
其中一人一边抹泪一边道,“符家满门忠烈,符大人鞠躬尽瘁,监察令说不清他何罪之有,既无罪名也无证据便不由分说便将人拘禁起来,岂非寒了忠臣的心!?”
不等女帝回答,监察令不愠不火地劝道,“赵大人消消气,案件还在调查之中,实在不便透露,再说,此事本就是符大人主动派人到监察司说自己要自首,咱们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
监察令越是平静淡然,越是气人,几位年过半百的老大人简直要背过气去。
他犹嫌不够似的,补充一句,“各衙门有各衙门的责任和规矩,毕竟咱们监察司也从不曾过问户部钱粮问题,您说是吧?大家同朝为官,彼此之间要多多谅解啊。”
话说的像老好人一样,实则句句戳人心窝子,因为监察司曾经查过一個户部官员贪墨案,彼时赵大人原话就是这个。
五六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人还记的一字不漏,今日才把这一记回旋镖扎回去,躬身践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大人心里臊得慌,面上却丝毫不露,深深领教“嘴强王者”的战斗力之后便再不与之纠缠,只一味地向圣上哭诉陈情。
监察司直接听命于女帝,而满朝上下也一直默认符危是女帝心腹大臣,这帮与符危抱团之人自认受女帝倚重,于是才有今日这一出。
莫瞧监察令现如今没脾气似的,二十年前这可是抬手血流成河的狠角色。那些被监察司清洗过、真正仇视监察司的人,可不敢如此“悍勇”。
这时去寻扇子的宫娥回来,分立在几名汗流浃背的朝臣身后轻轻打扇。
女帝安抚道,“左仆射是肱股之臣,朕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他,然亦不可因功废律,他主动自首,说明这其中必是有什么隐情,诸位何不给监察司一点时间查清?”
“可……”
那几人待要再说,监察令立即冲女帝长揖,“左仆射如此得人心,有各位大人不惧生死的为他反抗圣意、藐视律法,依臣之见,实不必查什么真相,否则若是再来个以死劝谏,圣上反倒落得满身不是。臣以为,既然符大人不可查,那不如直接杀尽指控符大人的证人,如此一来,事情岂不圆满?”
他说的十分严肃,丝毫听不出阴阳怪气,却把其他几人唬出一身冷汗,连忙道,“臣等本意并非如此,请圣上明察!”
谁能想到竟然有人这么虎,敢对圣上如此说话啊?!
赵大人道,“臣等只是不知监察司既无实证,为何随意闯入左仆射宅中抓人……”
“谁说监察司没有证据?”监察令这才撂下脸,眸中目光冷冽如锋,“倘若监察司办案事事都要昭告天下,请示诸位大人,那不如这个监察令让给你们来做吧!”
说罢,又转身向女帝行礼,“圣上,微臣无用,自请让贤!”
殿内剑拔弩张,落针可闻,几名宫娥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把自己当做木桩,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一时间气氛十分割裂。
女帝看向那几位已然落入下风的大臣,“诸位怎么看?”
她没有丝毫怒气,连目光都温和极了,但能问出这句来就说明她并不站在他们这边。几人连连告罪,被女帝打发离开之后像一只只斗败的公鸡,狼狈退场。
“臣言行无状,请圣上治罪。”监察令道。
女帝打趣他道,“治什么罪,你当年可比现在敢做敢说!若非今日,还以为你当真已经在监察司养老了,坐吧。”
监察令在搜捕令上盖章之时,便已同时向宫内传信了,是以,女帝是除监察司之外第一个知道符危自首被拘的消息,此时留下他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便直接放人了。
女帝不喜朝臣结党营私,齐心协力开创盛世难道不好吗?
可惜,人啊,生来注定可共苦不能同甘,一旦吃饱穿暖,开始探索自我需求,有了别的想头,就不很难再以集体的利益为方向,于是坚固的城墙很快就会化作一盘散沙。
所以这天下向来合久必分,而战乱和苦难又会让他们产生一个新的共同目标,周而复始。
女帝仰头看着屋顶,似乎又透过屋顶看得更高远。
如果这些人注定无法安安分分,作为帝王必须学会制衡。她不怕朝臣抱团,底下的人互相消耗,总好过一致对抗皇权,只是玩弄帝王权术实在非她内心所愿。
监察令出宫之时已然入夜,他冒雪回到监察司,直接去了监察四处。
崔凝给他倒一杯热茶,“大人,圣上那边怎么说?”
“无事,圣上既然同意你们查便不会改主意。”他捧着茶盏倾身压低声音道,“圣上不是个能忍受胁迫之人。不过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今天这事只是小小试探而已,后面多得是招数等着。”
那帮人跑过去一通胡搅蛮缠,并非真的奔着把符危捞出去,他们只是在试探。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不同,但有些问题客观存在,就譬如,符危身上确实系着无数人的利益和命运,捆绑的越是紧密,越可能会为了救他无所不用极其。
崔凝心里越是焦灼,头脑越发清醒。
如魏潜所言,现在不怕他们有动作,就怕他们按兵不动。
监察令饮完一盏茶,嘱咐他们道,“虽说前些天刚刚清出去一些可疑之人,现在牢房那边还算干净,但不可疏忽,万不可让人钻空子。”
“已经布置过了。”崔凝将安排一一禀告,又征询他的意见。
监察令点头,“很好。”
“大人!”
二处监察使匆匆而来,“赵百万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