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江南之战的第一炮并不是打在陆地上,而是在水上。丹阳的清军撤退了,撤到了常州。可江阴的清军没有退,大批的清军战船也像是要跟复汉军水师争锋相对,纷纷云集到了江阴江面。
在湖口与前军水陆军汇合后的陈岱,在水师大部队连同第三师人马抵达镇江之后,他第一次带队越过镇江的山炮台往东而进的时候就遭遇到了清军的水师战船。当时战船刚刚绕过太平洲的新坝镇——就是后世的扬中市的西北角,这个年代时雷公岛还没出水。
叮叮当当的敲钟声就忽然在头上响了起来。
“敌船!发现敌船,正前偏南方,三里左右,悬挂绿营水师旗帜!数量,六艘!”复汉军一拐出弯来,瞭望兵就看到了贴着太平洲北岸线行进的一支小规模清军船队。
瞭望兵用力的敲着手边的小钟,一边举着铁皮喇叭大声的往下喊。
被江南的春风吹的微微发熏的陈岱赫然一惊,三里这太近了。但继而脸上就露出了笑意来。因为敌船只有六艘!六艘!他身边可跟着有大小战船十六艘呢,就是扣除了两艘没战力的小舢板船,战船也有实打实的十四艘。
“追上去,追上去——”绝对没放弃的道理。至于向后方的汇报,让一艘小舢板船回去就行。
与此同时,对面苏松镇水师参将柴大纪乘坐的那艘大赶缯船上也响起了叮叮当当的警报声——他们的瞭望兵同样发现了在三里外的拐角处猛地蹦出的复汉军船队。
那飘扬在后桅上的红色战旗,在清兵眼中是那么的刺眼。
“禀参戎,陈逆舰船十余艘,就在三里外,……他们在加速,他们在向我们追来!”也是新坝镇这个鬼地方的树木高楼拦住了他的视线,不然那么一大片红,他早发现了。
柴大纪两手举起单筒望远镜,死死的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尽凸起来了。真他娘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呐!
“撤,调转方向后撤。派小船向黄军门速报!”柴大纪当场作出决断。不打,不拼,后撤!派人告诉乌龟墩【太平洲下方十多里处】的黄正纲,至于黄正纲是派人来接应自己,还是想让自己当诱饵钓鱼上钩,柴大纪接下听命就是。
敌人有十几艘战船,他却只有六艘,大中赶缯船还各只有一艘,剩余的全是小号水艍船,这让他怎么打?黄正纲那里倒是有二三十艘,还多是梭船、大中赶缯船这样的主力战船。
江南这一战中,水陆两面都是重中之重,黄正纲这个在江浙军界打滚了几十年的江南提督,在安徽战场上与高平山往来pk了一年多后,直接被乾隆从安徽调回江南。毕竟资格老如黄正纲者,且不仅懂得陆战,水上指挥也玩得溜的军将,他是少数能让乾隆放心的人之一。
“参戎,没有发现陈逆的后续舰队!”桅盘上的瞭望兵再次向下喊叫。这倒是个好消息。
陈岱这次向东探进,身后也确实没有跟着复汉军的主力船队,后者正在镇江忙着布置水营。之前的水营面积太小了。而这个报告让柴大纪稍稍安心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往东‘逃’的想法,说不定陈逆的船队根本就不敢追的过急呢。
当初那一炮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柴大纪的心头,每一次在噩梦后惊醒,他就跟死里逃生一样。没人知道柴大纪的胆量在这一次次的噩梦中正冰消瓦解着,反正柴大纪就是不想再拼命了。
作为一名军将,内心中存下了这般念头的柴大纪,也已经不再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了。
只是复汉军的大舢板船和长龙船、快蟹船比之大赶缯船怎么着也要快些,就是体积跟大赶缯船一样巨大的霆船,灵活性上也超过大赶缯船。这种水面上的你追我赶,看的不是被追方的哪一艘船跑的最快,而是被追方的哪一艘船跑的最慢。陈岱的望远镜中,柴大纪座船的身影是越来越清晰了。
半个来时辰的追逐,复汉军这边速度最快的大舢板船距离柴大纪的大赶缯船已经剩下五六百米了。大赶缯船上的七八十名绿营水兵,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参戎,大船太慢……,我们很难逃脱了。必须做好作战的准备了!”
石信雄站在柴大纪身边说道。柴大纪看了一眼自己手下这个赌钱输了就拔刀玩命耍无赖,以‘果勇’闻名全营的哨官,倒是真的很有胆气,脸上不露半分怯色,有的只是无尽的凶悍。
柴大纪的目光再从水兵们的脸上扫过,一些人脸色生白,身体僵硬,但也有一些人一脸的杀气腾腾,跃跃欲试,并无半分畏惧怕死之态。
“继续往乌龟墩靠拢。如果陈逆追上来了,那就打!”柴大纪看着两边距离,前面还遥遥不见援军的影子,心里清楚是免不了要有一战了。柴大纪心理面打颤,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要做好战斗准备了。“传下军令,全体官兵,做好战斗准备。”
“喳!”
……
陈岱的座船上,他正在紧张的看着水图。追敌可以,但不能过了太平洲,要是一头扎进敌人窝窝,那就没必要了。要知道太平洲往下十多里的乌龟墩就是清军水师的一个据点。逡巡到太平洲的清军水师战船,落脚处都在乌龟墩。
今天只是一个开胃小菜,陈岱要吃肉却不想冒险。大餐还需等到镇江的水营修好,最多大后天,过百艘战船鼓声而进,那时才是真正的对决。
陈岱肉眼都能看清楚大赶缯船上水兵的面孔了,双边距离百五十丈都不到,而速度最快的大舢板船距离清军战船可能就只有三百米。霆船桅盘里的瞭望兵打量着清军前方,因为正对阳光的缘故,视线缩短了很长距离,但五里范围内也并无任何船只出现。
两边这时谁也没有开炮!
但是,陈岱很快就看到前头的清军战船突然变向了,不直跑了,而是船头北调,这是要横过身子来啊。清军这是要开打了,毕竟船舷才是战船火力的最集中的地方。
“轰——”陈岱座船上船首一门五斤炮首先开火。但是没命中,炮弹落在了清军六艘战船中块头最大的大赶缯船侧弦。不过这不要紧,陈岱左右船只还有第二炮、第三炮跟上。整个复汉军阵列中还有第四炮、第五炮……
“冲,快冲……”
站在船首高吼着,陈岱毫不犹豫的带队冲上。他脚下的霆船的块头不仅不弱于大赶缯船,同时在灵巧度上也比大赶缯船强,复汉军十四艘战船趁着清军横身的档口,哗啦啦就向清军冲了去。
一艘霆船,一艘鸟船,两艘快蟹船,两艘长龙船,剩下的全是大舢板船。
柴大纪把大赶缯船的指挥教给了石信雄,他自己美其名是要统筹整个船队的。始终没有动静的大赶缯船火炮终于喷出了炙热的火花。大炮轰然炸响,炮口喷出的焰火足足有一尺长,浓烟如柱升起。
但是这枚炮弹跟复汉军射出的炮弹一样,根本没有命中。
18世纪的欧洲海战,两边舰队都有贴近一二百米对轰的,这长江上的风浪当然不能跟大海相提媲美,可两边隔着四百米对轰,也更多是在浪费炮弹。再有,你还要考虑一下东西方炮手的素质问题。
轰轰的炮声在长江猛烈作响,陈岱一个劲的催促战船贴近清军。十四艘战船对比六艘战船,虽然清军的六艘战船都是炮船,虽然复汉军这十四艘战船里有八艘是只两炮的大舢板船,可他还是坚信自己船上的大炮比清军船上的大炮更多、威力更大。至少,陈岱屁股底下的霆船和另一艘鸟船上都额外加装了臼炮。
“冲,冲——”陈岱高吼着,战意迸发。让旗语兵对其他战船连连发令,加快速度,贴身搏战。
炮声隆隆,硝烟迭起,火光和白色黑色的硝烟迅速弥漫了整个江面。
球型的炮弹轰的撞在了柴大纪座船的侧弦上,那木质的船板根本阻挡不住炮弹的穿透,就像一张薄纸一样,一触即穿入其中,碎木四射,水兵的惨叫声随之传来。
双方的间距缩短到二百米,大赶缯船再度被炮弹命中,石信雄被霆船上臼炮射出的一枚开花弹扫中,整个人直接被冲击波卷起甩到了船壁上,重重的摔在船板面上的石信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被一头大象压过一样,痛苦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石信雄闭上了眼睛,但瞬间又睁开了眼睛,因为大赶缯船又被命中了。
足足有四艘战船在围攻这这艘大赶缯船,射向它的炮弹似乎一刻也没有停歇过,柴大纪手下另外的一艘中型赶缯船和四艘水艍船,被复汉军这边的鸟船带领着两艘快蟹船和七艘大舢板船给切开了,每艘清军战船都被数量占优的复汉军战船给贴了上来。
两边的炮战就在‘你贴我躲’的过程之中展开的,炮弹横飞,硝烟弥漫。两边打着打着距离就越来越近,飞快的就进入了‘近战’!
中国的民船也好,战船也好,因为是拼接的,就显得不怎么结实,横向的撑力不足,同样威力的炮弹对中国船只的杀伤力明显对比同等吨位的西方船只的杀伤力要强。
所以双方近距离‘肉搏战’的话,对于彼此战船的损害就都是极大地。陈岱做如此选择,只是为了尽快的解决掉眼前的这股清军战船。他担心眼前的清军船队后头还有清军水师的大部队。
“开炮,立即开炮……”对面隐约有声嘶力竭的叫喊传来,江面上除了硝烟和炮声,水兵的惨叫声也不时传来。
陈岱直直的站在座船的船首,眼睛睁的大大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双方贴近交火只是短短的两刻钟,彼此战船却都大变了模样。硝烟熏黑了战旗,炮弹划破了硬帆,陈岱脚下的这艘霆船左右船舷和船舱被打破了好几个大洞,甲板上的血迹和水兵凄厉的惨叫声……
但是它的对手——柴大纪座船,那艘清军的大赶缯船,外表变得更惨。它主桅杆都被链弹打断。那桅盘上的瞭望兵带着凄厉的惨叫随着倒塌的主桅杆拍进水中。再有,复汉军射出的不仅有铁弹,还有开花弹【臼炮】,还有炽热的纵火弹。大赶缯船上已经两度起火!
“开炮,开炮……”
“副座,下游水面的清军战船在加速……”清军船队后头果然有大部队,就在刚才,瞭望兵来报,下游五六里的距离发现清军战船,而且战船数量多达二三十艘。可陈岱不想放弃这块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他想在水面决战前迎来一个漂亮的开门红,那就只有拼一把了,把距离挨的更近。
“轰隆隆……”巨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几乎就在瞭望兵喊声传来的下一秒,一枚铁弹落到了霆船甲板上,撞破的船板碎木飞溅,打的边上两个炮手都成了血葫芦,铁弹滚着撞入船舱中,船舱里也传出两声惨叫。陈岱脸色青了青,一枚飞箭一样的木刺从他右手边嗖的飞过,那疾快的速度让他怀疑这枚木刺如果扎中了他脖颈,会不会自己就要了他的命!
“轰轰轰……”
接连两枚铁弹打中了大赶缯船,其中一枚炽热的纵火弹让大赶缯船再度燃起了火苗。立刻就有清兵急着灭火。
复汉军水师可不是在做一对一的较量!十四艘战船围殴对手六艘,这艘大赶缯船更是吸引了霆船在内的四艘战船的不停轰击,即使里面一艘大舢板船只有区区两门火炮。而整个战场二十艘敌我战船,炮来炮往,也足够这长江狭窄的江面沸成一锅乱粥了。二十艘战船彼此缠作一团,剧烈的交火让头顶上随时随刻都可能飞来炮弹。
一艘清军的水艍船已经燃起了大火,船帆都着了,残存的水兵一个接一个跳入江中。
石信雄在一颗命中大赶缯船的开花弹所引发的火药连环爆炸中昏死了过去,他整个人的身体被威力巨大的冲击波给掀了起来,后仰着撞到了舱壁上,在舱壁上留下一抹红,然后掉落在角落里,头耷拉着生死不知。他附近的船甲板也已经一地的鲜血,一个炮手一只手被割断,就甩在离自己身体不到三尺的地方,还有一个水兵胸膛都血肉模糊成了一片,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柴大纪的手在发抖,他的腿也在发抖,他的心更在发抖……,恐惧已完全支配了他的心脏,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一退就是身败名裂,因为黄正纲已经带领着船队赶到了。
“轰……”大赶缯船一阵剧晃,高耸的副桅杆也被链弹打断了,人腰粗细的杉木桅杆是铁箍逐寸包裹起来的,可被链弹那轻轻一缠,那铁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桅杆之中,再铁箍逐寸包裹也全英雄竟折腰。整面副帆拍在了水面上,大赶缯船的速度降低到极点,几乎不能再动了。
柴大纪劈头盖下的副帆整个压在了下面,利索的昏死了过去……
“撤退,撤退……”霆船上响起了陈岱不甘的声音。
六艘清军战船已经被焚烧了两艘水艍船,大赶缯船也被打的双桅尽断,只剩下待死的份儿,中赶缯船被打的一片狼藉,胜利已经在望,触手可及,只要再给他一刻钟的时间,他就能把眼前的大赶缯船烧成空壳,但他身后的援军没有赶到过来,清军的战船却气势汹汹的扑来了。那他只有后退。
“副座,可惜那艘大赶缯船了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