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老杨办完了捐学的事情,终于上了车,但绝不是回去搬家,而是去客栈看看杨长贵。这一路上,杨长帆都不遗余力渲染着海大人的可怕,杨寿全却只当成了笑话,他认为是不存在这种人的,也许存在,但早就被其他人消灭了。
他并不知道,总有人逆流而上,用气骨点亮一个时代,当这个人骨头硬到一定程度,不管是贪官污吏还是皇亲国戚,不管是金银美女还是大刀火炮,都无法将其摧毁,只会令其愈发闪耀。
不管杨长帆怎么渲染都没用,因为杨寿全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说过有这类人。另一方面,搬家换地方混的成本太高了,更何况户籍方面管理严格,朝廷希望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死在他出生的土地上。
劝说无果,进了客栈,杨长帆也无奈放下了这个话题,要不然就真扰了弟弟考试了。
客栈内,杨寿全抬头一看,这叫一个热闹,几乎每间房门前都挂着红色顶盖的风铃,大儿子这生意还真是做绝了。
也省得伙计招呼,父子二人直接上楼,进到最里面,轻叩房门。
杨长贵一开门,见了父亲哥哥,愁容中闪出一丝喜悦,连忙请进屋来,吆喝小二上新茶。
杨寿全过来的主题也很简单,不过是三试而已,只是没拿头名罢了,不要影响成绩,正常发挥,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劝慰,杨长贵表示自己心态很稳定,请父亲一定放心。
老杨劝了半天,见杨长帆不说话,这才提点:“你也跟长贵说两句吧。”
“哦……”杨长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弟弟,“弟弟不怪我吧?”
“哪里的话。”杨长贵摇头笑道,“天下人都信状元铃,我也不信。”
杨寿全忍俊不禁:“何出此言。”
“状元铃状元铃,大字不识的人能做出来就有鬼了。”
“哈哈哈!”
父子三人大笑。
杨寿全也借机递出了之前杨长帆交给家里的银两:“这是你哥哥一些心意,缺什么买来就是了。”
“谢谢哥哥。”杨长贵也不推辞,“哥哥给弟弟钱,天经地义,我也不多说了。”
“哈哈。”杨长帆大笑道,“看你想得这么开我就放心了。”
“本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杨长帆接着说道:“我觉得吧……三试的事情,八成是考官故意的。”
“怎么讲?”
“一些有经验有阅历的考官,在面对太出色人才的时候,八成会压一压,让人受挫,免得将来折翼。”
“也有道理。”杨寿全虽不以为意,但还是点头道,“后面考试的措辞也务必谦逊。”
“考官……有这么做的必要么?”杨长贵不解问道。
“爱惜人才的话,会的。”杨长帆好像很懂的样子,他其实也只是听过几个鸡汤故事而已,“尤其像你这种公认的天才,年少得志易轻狂,若一路顺风顺水,十几岁就中举,乃至会试及第,仗着一腔热血,容易摔大跟头。考官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一切得来不易,要珍惜,要多想。”
“哥哥说的……”杨长贵惊讶道,“很有道理么!”
“他懂什么!你好好考就是了!”杨寿全实在搞不清楚儿子的道理都是哪里来的,不过如果这样能让杨长贵宽慰一些,也无所谓。
“考试的事,我不该指点,不说了不说了。”杨长帆也不敢多说,在不擅长的领域乱做人生导师是不对的。
然而杨长贵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自信三试答得十分圆满,至少不该比张牧之差。若非要找理由,只有可能是锋芒毕露,太过犀利,下一场考试不妨把观点磨得圆润一些。
……
回到沥海村,已近午时,杨长帆也没心情留在家吃饭,急忙赶往海舍。
老远望去,却只见到翘儿一人坐着干活,杨长帆以为眼花了,揉了揉,果然就一个人。
杨长帆连忙奔去,翘儿也真的是在玩儿命,手都快肿了。
“这都几点了,人呢?”杨长帆吼了一嗓子,让翘儿先放下活儿。
“你可回来了!”翘儿满脸都是委屈,手里不停地忙活着,“本来人都来了,可又都走了,我只好自己干……下午黄货郎还要来收货呢。”
“怎么回事啊?一天要交500只往上,你把命搭进去也干不完啊!”
“相公……我们好像做大了。。”翘儿咬牙干着,心里恨着,“上午的时候,副千户过来把人都轰走了……”
“副千户?”杨长帆想了一阵,才依稀记得混在庞取义身后的那位小胡子,也是紧跟着才想起来,老丁嘱咐自己去送礼,可自己给忙忘了。
翘儿接着说道:“他说所里人不能给外面做工,否则依律治罪,两句狠话就把人都吓走了……”
杨长帆捂着眼睛咒骂道:“老丁确实嘱咐过我要打点,可这才晚了几天他就来敲打我了!这么下去还有完没完,多少只狼等着我喂!”
“别管了,你快来帮忙吧!”翘儿焦急道,“我做了几十个了,等黄货郎来的时候争取做到百只,也算个整数!”
“这不是办法。”杨长帆立刻回身,“我晚上再去打点副千户,现在先去村里找人,他总管不着了。”
“来得及么?还要重新教?”
“大不了晚些。”杨长帆没时间多说,又朝村子折返。
他边走边恨着,恨现今烂到骨头里的时势,恨这帮腐到心肉里的官僚,这么搞谁还干得下去正事?没有野路子的人还怎么起来?果然入黄胖子所说,三分本钱三分利,剩下四分都是打点。你好歹有路子交税造福国家啊!这也没有!交了也进了这帮家伙腰包。
杨长帆这会儿又爱惜起海瑞来,他是真海大人早日荣升首辅,让这帮人也体会一下地狱般的感受。
没时间耽搁,杨长帆先跑回家,吩咐凤海往南召人,自己则往北召,沥海村究竟是有正业可务的,村内士绅也相对比较温和,没那么吃农民的地,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只集了二十来人,还多是老叟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