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函谷关,离京城已没有多远,皇帝总算是安全返回,随行人员全都松了口气,唯有东海王心里越来越不安,入夜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王妃谭氏终于忍受不住,伸手掐住东海王腰侧的一块肉,轻轻用力,冷冷地问:“折腾什么?”
“哎呀,快松手,你明知道……”东海王又痒又痛,那里是他的“命门”,别人不敢触碰,谭氏却是伸手就来,没有一点怜惜之意。
又等了一会,谭氏才松开手,东海王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好在这是夜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是诸侯,是你的夫君……”
谭氏的手又伸过来,东海王急忙改口,“也是你的小跟班,这回行了吧?”
“我问你,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地折腾什么?”谭氏可不容易糊弄过去。
“我在想你们谭家。”
“嘿,还有谭家吗?”谭氏转身,背对东海王,京城谭家如今已经变成东海国谭家,只有她一人能够回京,而且自从接受洛阳丑王的帮助之后,江湖地位一落千丈。
“人生起伏原本如此,你这样一个聪明人,连这点也看不透?”
“我又不想出家,看那么透干嘛?”谭氏没好气地说。
东海王将妻子用力扳转身,认真地问:“你们谭家跟晋城邓家有仇吗?”
这句话他藏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线索,只能开口向谭氏询问。
“邓家?新任车骑将军邓粹?”
“对,但他现在不是车骑将军了,已被陛下免职,待罪之身,就等着去西域筑城,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
谭氏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谭家从前在京城,邓家在晋城,一个是民,一个是官,从来没有过来往,哪来的仇怨?”
“这就怪了,既然跟谭家没有仇怨,邓粹干嘛总盯着冠军侯的事不放?还公开扬言要报仇,找谁报仇?肯定不是陛下……”
谭氏立刻警觉,“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不早对我说?”
“我想先找到原因嘛。”
“邓粹不是要被派往西域好几年才能回来吗?怕他什么?”
“这个家伙……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塞外伏击匈奴人的时候,放过了崔昭,说明他不是针对崔家,那就剩下谭家和我。我向陛下探过口风,邓粹肯定会被派往西域,但是为了让他安心,邓粹的一个妹妹十有**能进宫,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陛下不是说三年之内不再选秀吗?”
“邓家的女儿会直接进宫,用不着选秀。”
谭氏沉默了一会,“你别管了,明天我去打听。”
东海王吓了一跳,后悔自己的多嘴多舌,“千万别,咱们现在生活在夹缝中,多看谁一眼都可能被人告诉陛下,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努力才取得陛下的信任?”
“邓粹不是有个妹妹吗?既然要送进宫,肯定也在队伍里,女人之间好打听消息。”
“可你是谭家人,万一邓家……”
谭氏转身。
东海王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安静地躺了一会,说:“为什么我身边就没有人能送进宫呢?”
谭氏转过身踹了丈夫一脚,差点将他踹到床下去,“怎么,你还打算让我做点什么?”
东海王无意中自言自语出声,急忙辩解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崔家那种人,我是说……宫里有上官太后、王美人、崔皇后,又去了一位邓家的女儿,可有一出好戏。”
“你那么想看,怎么不去当皇帝?”
东海王立刻伸手捂住谭氏的嘴,小声道:“你疯啦,还敢说这种话?当心隔墙有耳。”
谭氏摆脱丈夫的手,“想做事却没胆子,呸。我问你,你干嘛对宫里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即使是对妻子,东海王也不说想为母亲报仇的事情,笑道:“还不是为了咱们、为了谭家?陛下亲政时间不长,年富力强,事必躬亲,估计很久都不会懈怠,眼见得又是一位武帝,有这样的陛下,外臣想要掌权,几乎不可能。可陛下也是人,而且心地仁慈,常有不忍之心,很难压制后宫之争,你看着吧,少则几个月,多则三五年,能在后宫胜出者,其家必掌大权。”
“王美人有家人吗?”
“嘿,富豪之家尚有众多攀亲之人,何况是大楚太后?而且王美人未必就是最终的胜利者,她隐忍的时间太久,稍一得势就有点沉不住气,缺少大将之风。”
“你的皇后表妹呢?”
东海王早已考虑多时,张嘴就来,“表妹生性温婉,很少与人相争,甚至会主动将手中的东西让给对方,只求息事宁人。可她生于崔家,从小备受宠爱,骨子异常骄傲,所谓的不争乃是不屑,一旦触及底线,她绝对会让对手大吃一惊。”
谭氏见过皇后,还跟她一块在宫里逃亡过,想了一会,觉得丈夫说得没错,又问道:“邓粹的妹妹呢?会参与争权吗?”
“我没见过她,但是她只要与兄长邓粹有三分相似,那就必然要争,我只是不明白,邓家衰落已久,争权到底是为什么?”
“我会打听出来。”谭氏说,又要转身。
东海王却说到了兴头上,“你怎么不问太后和金贵妃?”
“太后退隐,匈奴女人留在塞外,有什么可问的?”
“未必,此消彼长,现在王美人还没怎么样呢,趋炎附势之徒就已蜂拥而上,等她成为王太后,谁还在乎上官太后?记住,上官太后不是普通人,她发起怒来,可是要杀人的。”
谭氏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婆婆崔太妃,而是上官太后的亲妹妹,以及传说中死于太后之手的桓帝,“嗯,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
“金贵妃说是不回京城,却将二哥金纯忠留在陛下身边,背后又有整个匈奴做靠山,进可攻,退可守,要说后宫诸人当中,她的地位最稳,当然要坐山观虎斗,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长驱直入,进宫掌权呢。”
“陛下很喜欢她,是不是?”
东海王对这一点却不是特别在意,“那么有名的美女,谁……”
谭氏的手又掐在了腰侧,东海王立刻求饶:“别……是你问我的。陛下不是那种贪恋美色的人,我听陛下的意思,同意金贵妃留在塞外有许多原因,其中一个就是担心会因此坠入温柔乡不可自拔。”
谭氏哼了一声,又叹息一声,“好美的贵妃,好决绝的皇帝。”
“所以你知道了吧,后宫里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场大战……可惜咱们看不到,更参与不了,等到水落石出,咱们也得不到好处。”
谭氏一直觉得丈夫不够坚忍,难成大事,今晚听他一席话之后,发现丈夫其实另有优点,并非一无是处,“踏实睡吧,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操心这些事。”
谭氏侧身躺卧,手放在丈夫胸上,东海王握着妻子的手,不再辗转反侧,慢慢入睡,又一次楚到母亲,次日清晨睁眼之后照样心怦怦直跳,真害怕哪天不小心会在梦里说出报仇的实话来。
入关之后,京城的大臣分批前来接驾,送到皇帝面前的奏章不再是杨奉等人批复过的副本,而是原本,需要皇帝亲自批阅,这也是还政的一种表现。
皇帝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经常要停下与大臣们商议朝政,离京城越近,队伍的行进速度反而越慢,一天只有数十里。
东海王仍没有正式官职,他也不求官,宁愿以含糊的身份留在皇帝身边,当一名参谋与顾问,因此也跟着忙碌起来。
整整五天之后,京城近在眼前,东海王才稍微闲下来一些,谭氏也打听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邓粹的妹妹之前直接到洛阳,然后与哥哥汇合,一同进京。
果然女人之间好说话,谭氏试探了几回,很快就与邓妹见面,聊来聊去,结为姐妹。
“你绝对猜不到邓家的想法。”谭氏在床上说,只有熄灯之后,她才觉得能够安全交谈。
“所以我才纳闷啊,要说贪权,邓家之前却没有来京城辅佐冠军侯,要说报仇,崔昭刚去晋城送子的时候,邓家明明很热情,后来一听说冠军侯的儿子……”
“问题就在这。”
“怎么了,邓家不就是怀疑他在宫里被调包了吗?”
“大将军邓辽在武帝时打过不少胜仗,也杀了不少人,据说因此伤了阴骘,自己英年早逝不说,邓家在那之后一直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所以呢?”
“所以邓家想收养冠军侯之子,用龙子龙孙驱除晦气,如果冠军侯的儿子是假的,自然也就无效了。”
“这……这也太可笑了,亏我将邓粹看成一个人物,陛下也对他颇有期待,居然……居然……”
“你不信就算了,别笑话别人。”谭氏正色道,她比较相信这种事。
东海王长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看来邓家不是威胁。”
“未必,真像你说的一样,邓粹的妹妹也不是寻常女子,若能进宫,必有一争。”
“可惜咱们还是只能旁观,不,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着听消息。”
“我想过了,咱们应该支持皇后。”
“小君表妹?”
“嗯,皇后暂时处于守势,一直退让,早晚必有反击之时,回京之后,我会想办法与皇后联系上,你不用参与,万一惹出麻烦,也与你无关。”
“这……不好吧?”
“我意已决,你不用多说。”谭氏顿了顿,“王美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你一定要小心,王美人可不喜欢你,甚至很忌惮你。”
东海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王美人动什么手了?你听谁说的?”
“你注意到没有,过了函谷关之后,队伍走得一天比一天慢?”
“当然,这是因为陛下经常要与大臣商议朝政,而且路上的接待也多,一处接着一处。”
“不管怎样,王美人可是充分利用了这几天,陛下在洛阳宣布三年内不得选秀,王美人趁着陛下还没回京,已经将一批秀女接入宫中,陛下还能再将她们送出去吗?”
东海王吃了一惊,“为了排挤皇后,王美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你会告诉陛下吗?”
东海王想了一会,“不,离间陛下母子关系这种事我绝不能做,而且——小君表妹若是不被欺负得更狠一些,你凭什么取得她的信任与好感呢?”
谭氏冷哼一声,却将丈夫搂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