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两名宫女,一人走到桌边,瞧了一眼只被吃了几口的饭菜,转身与同伴一块看向角落里的“犯人”。
宫里的女侍卫不多,孟娥见过这两人,但是叫不出姓名,慢慢站起身,平静地迎视她们的目光。
一名宫女亮出手中的细绳,微笑道:“可以吗?”
孟娥点下头,既然选择留下,她不会做无谓的反抗。
一名宫女站在原地,另一人走向孟娥,孟娥懂得规矩,转身将双手负在后面,绳索套在手腕上,一开始很轻柔,好像只想意思一下,突然收紧,两三下系好了绳结。
绳索不粗,是以牛皮条拧成,非常结实,就算是比孟娥更厉害的人也挣不脱。
孟娥转身,走出房间,两名宫女一前一后带着她。
天已大亮,皇宫里却极为安静,看不到其他人,拐了几个弯,孟娥被带进一座独立的院子里,她有点纳闷,这不是审讯犯人的地方,而是一座闲置的住处,只有级别较高的太监或是女官才有资格居住。
在正房摆着一张椅子,背对门口,这是孟娥的位置,她坐下,宫女又拿出一条长绳,连人带椅拦腰捆了两圈,收得很紧,最后又用力拽了两下,确认无误,才退到一边。
门外传来低语声,像是某人在吩咐什么,孟娥无法转身,也不想看,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等候自己的命运。
脚步声响,来者似乎不少,但是绕到孟娥前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宗正卿韩稠,另一个是名太监,孟娥有点印象,但也叫不出名字。
两人谦让了一会,太监先落座,韩稠其次,两人没有立刻开始问话,斜着身子,交头接耳一会,然后端正坐姿,太监先开口:“你叫孟娥,陛下身边的宫女?”
“嗯。”
“认得我吗?”
“应该见过吧,不知姓名。”
“我是御马监提督容化民。”
孟娥曾经与哥哥在御马监向皇帝等人传授武功,听容化民一说,她有印象了,“想起来了,的确见过。”
“那就好,有几件事我要询问,你愿如实回答吗?”
“愿意。”
容化民没有立刻开始审问,扭头看向韩稠,用目光和点头再次谦让一会,继续道:“你来自东海义士岛,原姓陈,对吧?”
“对。”
“真名叫什么?”
“陈喑,喑哑难言的喑。”
这是一个怪名字,对一名女子来说尤显古怪,容化民点点头,开始提出真正的问题,“你在崔府受过审问吗?”
孟娥摇头。
“开口回答。”
“没有。”
“你在崔府杀死过一名叫张琴言女子,对不对?”
“张琴言是被毒杀的,与我无关。”
“她哪来的毒药?”
“我不知道,我猜她将毒药藏在了琴中,如果陛下听到琴声之后去见她,中毒的就是陛下,可陛下去见崔胜之子,张琴言就自己服下毒药。”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服毒大概是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也可能是不想连累他人。”
“那你又为什么去见张琴言呢?”
“她是江湖人,我不放心,于是过去查看。韩宗正应该比我更了解张琴言。”
韩稠面不改色,向容化民道:“正如我之前所说,云梦泽对刺驾一事策划已久,由外围慢慢向目标靠拢,是他们的惯用手段,我愿领失察之罪。”
“韩大人的事情不归我管,我只负责——”容化民指了指对面的孟娥,继续道:“所以你早怀疑在崔府会有刺客?”
孟娥想了一会,“我是陛下身边的宫女,也是侍卫,我怀疑一切地方都有刺客,连皇宫也不例外,不只是崔府。”
容化民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卷纸,展开之后念道:“我在临淄城见过陈氏兄妹,陈喑表示愿意回到皇帝身边潜伏,必要的时候刺杀皇帝,制造一场大乱,配合东面的义举。陈喑声称有办法取得皇帝的信任,其兄陈默愿作担保,于是我们让她出城。”
容化民晃晃手中的纸,“知道这段供状来自何人吗?”
“圣军师。”
“他说的是实话吗?”
“是。”
孟娥回答得如此痛快,容化民反而有点困惑,收起供状,咳了一声,“你这是承认自己参与刺驾了?”
“我不承认,我对圣军师说的话只是脱身之计,并非实话,陛下知道这些事情,他愿意相信我。”
韩稠插口道:“取得陛下信任不正是你的目的吗?”
“我有无数次机会杀死皇帝,没必要非得等到崔府。”
“或许这是云梦泽的安排,你只是奉命行事。”韩稠道。
“这是韩宗正的猜测,理应由韩宗正拿出证据。”
韩稠大笑,“好一个聪明的女子,你明知陛下昏迷不醒,却声称只有陛下能为你作证。”
“你们让我如实回答,我做到了,信不信由你们。”
韩稠转向容化民,微笑道:“云梦泽多是花言巧语之辈,此女杀死张琴言明显是为了灭口,保护背后的某个人,问来问去没有结果,非得用刑不可。”
容化民沉吟不语,他也是宫中老宦,虽然不相信孟娥的话,但也不敢轻易对皇帝身边的人用刑,就怕事后遭受报复。
“太后说得很明白,刺驾幕后极可能有朝中大臣支持,崔府的两名刺客都已被杀,圣军师等人不知详情,只剩此女是唯一的线索,咱们可不能辜负太后的重托。”
容化民点点头,向孟娥道:“我最后问一次,你可愿招供事实?”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陛下能为我作证。”
容中民等了一会,对韩稠说:“请韩宗正去别室休息一会。”
除非是在公堂之上,大臣通常不会参与刑讯,尤其是对女犯的刑讯,韩稠起身,与容化民又互相谦让一会,一块离开,边走边低声交谈,语气亲切,像是讨论下顿饭吃什么、天气好的时候去何处游玩。
孟娥坐在椅子上不能动,也不想动,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两张空椅子。
一名宫女绕过来,劝道:“你还是招供的好,那些刑具连男子都受不了,你早晚会说出一切,何必白受苦头呢?”
“陛下还没有醒吗?”孟娥反问道。
宫女微微一愣,“你问错人了。”
孟娥点下头,“用刑吧。”
宫女招手,另一名宫女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副拶子,这是夹手指的刑具,很简单,也很有效,十指连心,大部分人过不了这一关。
拶子很旧,不知在多少人手指上用过,宫女向孟娥展示了一会,又绕到她身后,解开捆在椅子上的绳索,让孟娥站起,挪开椅子,将拶子套在手指上,动作有意放慢,让犯人体会用刑之前的恐惧。
身后上刑的人不只一个,孟娥没有回头,有人按她的肩,想让她跪下,她拒绝,笔直站立。
对面的宫女说道:“只要一个名字,说出是谁在帮助云梦泽的刺客,你就不用受苦了。”
“只有陛下能为我作证。”孟娥还是重复这句话。
宫女盯着她看了一会,向她身后点下头,拶子慢慢收紧,手指上的疼痛逐渐强烈,过了一会又开始减弱。
孟娥感到奇怪,她没受过刑,但也知道这点疼痛实在太弱了一些,称不上真正的拷问。
对面的宫女似乎接到了命令,挥挥手,拶子被解开,椅子挪回原处,孟娥坐下,绳索重新捆绑,而且多加了两圈。
一切完成,宫女向外走去,身后脚步声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在离开,只留孟娥一个人。
她仍然不回头。
片刻之后,又有人进来,绕到孟娥面前,居然是佟青娥和张有才。
佟青娥显得有些紧张,好像不情愿来,但又不得不来,张有才护在侧前方,神情严肃得与年龄不符,“孟娥,你真的没有背叛陛下?”
“陛下能作证。”孟娥还是那句话。
“你明知道……”
孟娥打断张有才,“你见到陛下了?”
张有才犹豫着点点头。
“他没醒?”
“不算醒,陛下倒是睁眼了,但是好像看不到人,偶尔发出一点声音……”
“脸很红,脉象紊乱。”孟娥替他说下去。
张有才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不应该啊,陛下只是内息出错,宫里有内功高手,早应该治好陛下。”
张有才更加吃惊,“你既然知道病因,怎么不早说?”
“向谁说?”
张有才无言以对,在崔府的时候,他们都被单独囚禁,彼此不能见面,更不用说向宫里传话。
“回宫之后你应该说的。”佟青娥小声道。
“我以为陛下已经好转,只是假装昏迷,而且我不信任那些人,你们两个倒是可信。”
对面两人互视一眼,张有才向外跑去,佟青娥一个人面对孟娥,又有点紧张,“其实我也相信你,有多少个晚上,陛下宁愿睡在书房,也不回卧室,只有你陪在身边,陛下真的非常非常信任你。”
孟娥没有接话,看着佟青娥的肚子,“恭喜。”
佟青娥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无论男女陛下都会喜欢的。”
佟青娥神情稍暗,“希望如此吧,如果陛下醒来……”
“陛下肯定会醒的。”
“那我希望这是一个女孩。”佟青娥轻轻抚摸尚无孕相的小腹,“可以远离一切纷争。”
有一个疑问藏在佟青娥心中许久,趁着左右无人,她说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要一个名分呢?陛下会给你的。”
孟娥沉默了一会,“你误解了,我永远不会加入后宫,那不是我的目的。”
佟青娥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