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平来到萨摩藩有半个多月了,他是最后一批来到萨摩藩的。有些幸运,似乎也有些不幸。
比起好歹有地方住,有食物分的日本,他十分庆幸没有被分配到台湾去。那里虽然距离福建更近,甚至可以寻到一些乡人亲友。但台湾可不是早已开的日本,瘴气密布,一切都需要重头开始。
比起只需要安置万把人的萨摩藩,台湾却要用更加脆弱的能力供应者高达至少二十万的移民。
虽然历史上也曾经有过高达数万人的大规模移民活动。但毫无例外,那些至少都是在有官方力量支撑的情况之下。他们可以有稳定的后勤供应,但台湾没有。
除了之前的积蓄,二十万人在台湾更多的日子都需要他们去开拓,在台湾获取衣食住行等一切需要的物资。
尽管郑氏也曾经很注意后勤补给,但对于重心在日本的郑氏而言,台湾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不得不被遗忘的地方,处境倍感艰难。
作为一名郑氏海商集团里的底层水手,林阿平运气很好,因为身子骨有几分力气,看起来也比其他水手多了点精气神,他得以搭乘上最后一艘前往萨摩藩的福船。按照原计划,少主郑森正缺乏足够的兵丁组建护卫队。
运气很好的林阿平不知道大人物心中的那些战略与取舍,他只是十分感慨,在船上,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自己被运送到台湾的结局。
尽管几个老爷都说去了台湾有田地可分,但谁都知晓开垦一片田地有多艰难。在瘴气横生,疾病泛滥的台湾,死亡率高的可怕。他们不仅要面对已经在台湾岛上驻扎了城堡的红毛番子,面对本地的台湾土著,更要面对不知从哪里来就突然冒出来的疾病。尤其是打摆子的疟疾,不知不觉就得了,打着摆子就死了。侥幸活下来,也可能要忍受一生都要打摆子的痛楚。
“还好……到了日本……”日本这里已经是开垦的熟地,靠北的纬度也让这里少有疾病生。至少,相对于台湾而言是大大减少。
日本人更是给他们准备了屋舍与空地,人人都在城政厅里领到了一条毛毯,一套粗糙而坚实的衣服裤子。
土地与房屋是日本人给的,而城政厅却是中国人建立的。
林阿平顺理成章地将功劳套到了中国人的身上,据闻,做出这一切的赫然就是郑氏海商集团的少主,郑森。
尽管有些人对于少主这么私设官署露出了一些微词,但会说这些话的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读书人。他们觉得这样私设官署不仅是对日本衙门的挑衅,也是一种对大明的背叛。
如林阿平这样的底层百姓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
甚至,为什么会是一种挑衅他也弄不懂,不想懂。
他很感激城政厅的帮助,让6续抵达日本的移民暂且安顿了下来,尤其是他这样一贫如洗的移民。
大多数能来日本的移民都有些家底,加上在日本买米虽然有些困难,荤腥却颇为充足。一开始日子还好过。只是慢慢地坐食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还好城政厅布了告示,招募护卫队。不少人有了工作,甚至扭转了此前缺少人手的窘境。林阿平本来是奔着这个来的,却现自己来晚了没有赶上。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打仗固然是因为要花钱,但钱财终归不是凭空散去。对于不少人而言,跟着少主当兵保卫乡里算不上什么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更重要的是,军饷可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只不过,幸福总是别人的。
困难却常伴自己,林阿平默默地算着日子,想着城政厅施粥的时辰。
但或许是因为军费过于沉重的缘故,现在城政厅施粥的规模不仅变小,也比以往稀了许多。总而言之,生计开始成困难了。
郑氏再豪富,也没有那么多钱每天养着这么多人。
当然,林阿平也并非没有想过继续找事情做。只是郑氏随时可能与明军舰队开战,一切贸易近乎停顿,只剩下了全力开垦台湾还有一些船队来往福建澎湖。他们甚至不敢让官府知晓,只能在澎湖转运打掩护。
只是,贸易一停顿,许多在郑氏海商集团里做事的人也跟着闲了下来。
在船上的人当然不担心饿死,他们的家属除了担心一旦开战炮火无眼外,也不用担心生计。
但对于更多在路上活动的人而言,他们迫切需要结局一个现实的问题-生存。
简单来说,就是就业。
但中国城里想要寻一份事情做却是太难了,他来得晚,每天兴冲冲出门,又每天颓丧地回了茅草小屋。
就这样一连折腾到了三月底份天气渐暖的时候,林阿平甚至想着,莫不如随便寻一户大户人家当佃农罢了。
他还年轻,有一把子力气,熬一熬,兴许也能过得去。
但日本的农民一样不好过,尤其中国城里多了几百名切支丹教徒以后,更是让人明白了日本农民的生存处境。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总而言之,一个字就是惨。
连这个念头都不得不掐断,林阿平陷入了迷茫。最后,慢慢地变得浑浑噩噩起来。每日除了去城政厅打听护卫队是否打算扩招以外,渐渐就没了个盼头。
也许是时来运转。
他见到了同样几个每天来城政厅转悠的人。只不过,比起眼前的男子,林阿平显然就要落魄许多。对方不仅衣着得体,而是精气神上佳,显然是出身优渥之家。
“大人,今天……还是没有护卫队扩招的消息吗?”林阿平声音低沉地说着,有气无力。
城政厅的书办显然也是认得来人,无可奈何地说着:“人人都想寻个事情做,且不说现在官中没有余粮,不再扩招。就是真的折了兵马再要扩招,那也是先选的有家室之子。人人都想赚点钱养活一家老小,你这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反倒是……没什么优势呢。”
听了书办的话,林阿平没有什么受打击的模样,只是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在一旁打听完了事情的男子见此,却是来了兴趣,一番打听倒是知晓了眼前来人。
他琢磨了一番,喊住了林阿平:“你要找工作?”
工作两个字很陌生,但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一份活儿,一个职司。一个能赚钱的生计。
“正是!”林阿平赶忙打起了精神:“这位朋友……也要一同参加护卫队?”
仪表堂堂的男子笑了,随意地说了句:“哈哈。不过,你要想加入中国城的护卫队,现在恐怕是没机会了。郑氏的财政压力很大。但现在么,我倒是需要一个导游。刚刚方书办说你每天在四处走动,地头很熟,我想雇佣你做我的导游。酬劳是一个银币,时间五天,怎么样?”
说着,男子变着戏法一般拿出了一枚华银。
林阿平认得这东西,那是大明最新铸造的银币。
虽然国内的宝钞信用渐渐坚挺,普通州县也开始知晓宝钞可以纳税,可以通用,纸币开始恢复信用。但不比国内,海外之上,除了朝鲜汉城等少数地方能认宝钞,大部分地方还是要认银子。
中央银行当然也有印银子。
而且是铸造精美,水力冲压而成的华银。
华银的正面是紫禁城的奉天门,北面则是长城。长城的上方,雕刻着一个隶书的一元字样。
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大方。
这样的大方显然不同凡响,林阿平看着眼前的男子,嗫嚅地张着嘴,却是连连摆手。
男子惊讶了,还以为会被拒绝。
不料林阿平却是道:“我不值这么多银子。你管我一天两顿饭,我带你们走便是。”
男子与方书办对视一眼,却都是笑了:“这位朋友倒是挺憨厚的,行了,愿意就收下吧。”
方书办轻咳一声,却是明白眼前这一位可是从大明来的豪商,哪里会舍不得这么点银子。更是不会吝啬给一个小百姓。他也明白这些人跟着少主来此,生计困难,不愿它错过这个机会,当即道:“阿平,李东主让你收下就收下。和一个大主顾客气,难不成你还能和人家比豪气?”
这话显然打动了林阿平心中的诚惶诚恐,当即守住心性,道:“那我就谢过了。接下来李东主要我做什么,我都干!”
他心底里忽然间有些火热,心道:光是五天导游就能拿下一个银元,若是真跟着他干,这未来的日子可不就好过了?
为了四处寻访生计,林阿平的确是在萨摩藩各处跑来跑去。他的心思比较野,不仅在中国城找活做,也能硬着眉头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只不过,萨摩藩那么多流浪武士,不仅治安差,经济一样也差。
自然,林阿平虽然脚底都磨破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却不料,这个优势今日却是挥了大作用。一路上,林阿平总能找到通行的道路,尤其对于李东主要去的海边,更是一路通行。许多偏僻连日本人都不知晓的渔港他都能寻到。
一连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原本陌生的两人渐渐也多了许多话。林阿平很能干,更有着大多数中国人不一样的外向。他的语言天赋不错,简单学了几个单词以后就敢连蒙带猜地与日本人交谈。
最后一天,萨摩藩周遭都已经被林阿平带着逛了个遍。
李东主的考察似乎已经有了个底,反而有了闲情逸致问林阿平萨摩藩有什么景点可去。问起这个,反倒是让林阿平有些难住了。
他每日奔波,想着的都是怎么能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景色呢。
但要说值得去看的,却也不是没有。
“樱岛。”算了算,时间到了樱花绽放的日子,林阿平决定带李东主去樱岛。
这时候的樱岛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岛屿,要再过两百多年爆一场巨大的火山喷才能连接大6。
故而,去樱岛还得找船。
如果平时还是有些麻烦,但要说起船,李东主显然不缺。他不仅有,而且还是一艘很漂亮的船。
倒不是说怎么造型优美,而是船只显得十分干净,甲板明亮,仿佛是新的一样,甚至还有种把玩良久才会有的包浆之感。
林阿平不懂那些玉石赏玩的景象,只觉得这船真好看,比自己上过的所有船都要干净,都要先进。
樱岛很快就到了,这里有一个小码头,而且还是岛津光久主持修筑的。他打算在这里修筑一个庭院,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仙严园。只不过眼下显然没有这个时机,既是没有钱,也是没有精力。虽如此,但还是随手修筑了一个码头,上面有几处简单的屋舍,院落,算是一个休息的别院。
别的不提,在这里观赏樱花,观赏火山喷还是十分有意思的。
李东主在这里上面赏玩了一段时间,最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好了,就是这里了。阿平,再给你一个任务。酬劳是一银元,怎么样,想不想接下来?”
“接!只不过,东主……能不能能我以后都跟着你干活。我有力气,一把子力气。也不蠢,认得路,海上能驾船,下了海也敢厮杀。肯定不给东主丢脸。别说一元银子,就是再少点,跟着东主,我都心甘!”林阿平装起胆子一口气说完,随后就是心怦怦地跳着,在寂静的樱岛上,显得十分突兀。
李东主额外地看了一眼林阿平,笑着道:“怎么,不想听听接下来的任务再考虑加入我的麾下?”
“刀山火海,我林阿平都跟着去!”林阿平没有多么雄壮的气势,说出来很平静,也很坚定。他算活明白了,这辈子总得有一次机会,让他跟对人。
“好!去,将这封书信交给郑森。就说我远征公司日本分公司经理李岩,在樱岛等他。”李东主第一次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让林阿平目光大亮,惊喜得想要狂。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