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问题竟让布兰多望而却步。
是苏菲吗,还是布兰多?是托尼格尔伯爵,还是剑圣达鲁斯的子孙?是埃鲁因人的英雄,还是玛莎所定的救世主——是愚者呢,还是君王?
而这众多的身份,哪一个又真正属于他。
布兰多专注地看着高大的圣白之石,午后和熙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时间有若流淌的沙砾,而阳光也变幻着它的光芒;石壁之上的影子也生动了起来,像是一副副画面,镌刻着莫测的光阴。
那是一位击碎苍穹的英雄。
一位君王正摘下王冠。
那是一位贤者的垂暮。
一位理想者的信念。
四重身影彼此交叠在一起。
犹如变幻的光芒,最终汇聚于一个人的身上。
布兰多默默立于石碑之前,就像是重重光羽,在他的身后收敛,最后化凡俗于无形。
所有人都看着这样的一幕,面面相觑,这石碑之上交错分割的光影又意味着什么——是幻觉吗,还是一个启示?这个年轻人又究竟是谁,会引发如此的奇景?
而人群之中,唯有图门眼噙肯定,微微颔首。那是一种名为睿智与深远的从容,就像是未来与迷雾不再化作重重的帷幕,智慧的火焰从黑暗的荆棘之中劈开一条血与火的道路,因为看到了那黎明最后一刻的曦光,所以不会再畏惧与迷茫。
布兰多心有所感,回过头来。一双是年轻的眼睛,一对是苍老的眸子,一个人是学生,而另一个是老师,年轻的是内敛的进取,而年迈者则从容而镇定,千年的光阴在此一刻犹如相传的薪火,新与旧彼此交汇。
布兰多对老人点了点头。
授业之恩,不敢言谢。
或许这就是历史的两头,每一个承担着责任的人,都不会选择假手于人。
一切的幻象都消弭了,连戒指也收敛了光芒,一枚枚在它们主人的手中,恢复了本原的样子。但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一切,因为布兰多默默地回过身来,注视着每一个人。
我是谁?
如今这个问题有了答案。他看着那头狮人,眼中神光湛然:
“我,是布兰多。”
场面竟鸦雀无声。
一个人的气势,压倒了一切。
过了好一阵子,那年轻的狮人才反应过来,但软弱让它有一些羞恼,低咆了一声:“布兰多?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托尼格尔人的领主,埃鲁因所谓的英雄?”
“老师不是所谓的英雄,而是真正的英雄!”哈鲁泽第一个站了出来,怒视着那头狮人。
“那也只是埃鲁因人的英雄而已,”狮人摇了摇头:“这里乃是王者的席位,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难道他还不是王者?”玛格达尔公主柔和的声音插了进来:“石碑上的一切,你没有看到吗?”
年轻的狮人后退了一步,它没料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自己,远远地连布加人和银精灵都没有制止这一切。但不服输的性格令它不肯放弃,大声说道:“那么请告诉我,这位领主大人乃是那里的王者?”
质问回荡在会场上空——
修女公主犹豫着闭上了嘴。
阿洛兹气得跳脚,这头小母龙当场就要暴走。但一旁的芙罗法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对她摇了摇头。
“你放开我,芙罗法,我一定要给那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狮子一点颜色瞧瞧!”
“你想把会盟搞砸,阿洛兹?”
“啊啊啊!”小母龙气得哇哇大叫。
布兰多身边,法伊娜也焦急地频频看向人群之中的德尔菲恩,但宰相千金毫不介意地微笑着,对她示以稍安勿躁的眼色。可心上人受到质疑,这位可怜的姑娘又怎么安稳得下来,她急得直跺脚,连带把自己的挚友也抱怨上了。
狮人自以为得计,露出得胜的笑容来,骄傲地对布兰多说道:“那么,这位先生,麻烦你到后面去,不要妨碍会议的正常秩序。”
布兰多看了它一眼。
一个声音已经抢先答道:“恐怕他哪儿也不会去,奈尔-费舍尔王子。”那是宰相千金有些轻柔的,从容的声音,话语中透着睿智的气息。
“为什么?”年轻的狮人回过头来,不满地看着德尔菲恩:“难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女人?”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尊敬的王子殿下,但我想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陛下就属于这里。”
“陛下?”奈尔-费舍尔‘哈‘一声轻笑:“好一个陛下,那么请问小姐你告诉我,这位先生究竟是那里的王者?”
“他是这里的王者。”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答道。
布兰多有些敏锐地回过头,意外地看着那儿的人群。
奈尔-费舍尔一时没找出那个声音的来源,但它也不消找出,昂然答道:“这里的王者?是这片荒野的国王吗?还是圣奥索尔之王?”
风精灵腾一声齐齐站了起来,怒视着他。
年轻的狮人王子自知失言,赶忙向风精灵们作了一个歉意的姿势。但它并没有打算放过布兰多,而是看向克鲁兹人的方向。
但那个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因为这里既非曼克托尔,也并不是圣奥索尔。”
“那就好笑了,”奈尔-费舍尔被这个藏头露尾的声音搞得有些恼火:“那么这里究竟是何处呢,难道我们大家竟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人群中传来两三声轻笑。
德尔菲恩看着那个方向,也轻笑了起来,笑得淡然而骄傲:“殿下自然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是一时未有察觉而已,我们的世界,难道不是名为沃恩德么?”
“沃恩德之王?”
奈尔-费舍尔露出一个夸张的神色,它哈哈笑了两声:“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头衔——”
但它忽然之间笑不下去了。
因为狮人王子看到这一次轮到克鲁兹人齐齐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看着它;那一刻奈尔-费舍尔忽然之间想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头衔的。
那是众王之王,诸君之君——
但它只曾经属于过一个人。
那个人叫做吉尔特,是一个来自于大平原之上的年轻人;他是克鲁兹人的先贤,是圣剑奥德菲斯的第一任主人,但也是炎之王,是神圣同盟的共主。
于是只剩下沙沙的风吹拂草叶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布兰多身上,人们头一次感到,那身后折射着阳光的剑柄,竟闪耀得有一些灼眼。
布兰多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德尔菲恩给他的那个答案,似乎有那么一些异乎寻常。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他回过头去找那位宰相千金,但后者藏在人群之中笑得灿烂无比,宛若一头阴谋得逞的小恶魔。
这是她多么希望看到的一幕啊。
人群忽然齐齐分开,从中走出一个人来。
布兰多看着那个声音的主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正是克鲁兹人的皇长子。莱纳瑞特正缓缓走出人群,神色平静地环视了所有人一眼,然后从自己的侍从手上接过一顶王冠。
这个动作,让布兰多终于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德尔菲恩究竟给他安排了一个怎样的身份。
但这个身份……
布兰多默默看着莱纳瑞特,眼神似在询问:
“为什么?”
但皇长子只轻轻摇头。
他不再看布兰多,而是双手托起那王冠,高声对在场的所有人答道:“以至炎圣戒为证,帝国的上一任皇帝陛下临终之前曾指一人为克鲁兹的继承者;而今金炎的信念未曾熄灭,圣剑奥德菲斯亦拥有了这位新的主人,所以克鲁兹人将遵守诺言,拥立他为王——”
所以——
“他将成为克鲁兹人的合法君主。”
哗——
不止是会场上的众人。
这一刻连克鲁兹人的贵族们都纷纷震动了,人们一片片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一时间人头涌动。
一片大哗。
布兰多犹如一柱石雕,立于人群之中。原来那一枚戒指就是传说中的至炎圣戒,那一夜发生在鲁施塔的事至今历历在目,白银女王临死之前不甘的眼神,就像是一把纤细的刀,刻入他的内心。
那分明是对于生的眷念啊。
可为什么仍旧要走上那样一条道路?
他曾经疑惑。
但却已了然。
布兰多默默地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法伊娜一眼。那位梅霍托芬的大小姐自知理亏地一缩脖子,有些焦急地小声答道:“布兰多,你可必须得接受啊。”
布兰多再一次看向德尔菲恩,看向大圣座瓦拉与老宰相尼德文,还有在座的梅霍托芬公爵与路德维格公爵,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一切吗?还是她想要的一切呢?可若他拒绝,那么将不仅仅是法伊娜与德尔菲恩丢尽脸面,克鲁兹人亦会因此而沦为笑柄。
那么答案为何呢?
然而布兰多心中亦在自问。
那一刻宰相千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她抬起头来,温柔地与布兰多对视,那目光之中竟有些朴质无华。她一步步将他逼到了绝境,但也可以说是一步步让他走上了这王座的最后一步,那么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还是走上那条终焉之路?
原来这就是所有的一切。
布兰多终于明白了,白银女王传递给自己的乃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
当所有人注视着他的动作,但他只默默地举起双手,从皇长子手上接过那顶王冠。
“还记得你对哈鲁泽说过的话么?”布兰多轻声对莱瑞纳特说道:“它是你的,而总有一天,谁也无法将它从你手上夺走。”
莱纳瑞特怔了怔,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布兰多。
“我想,有一天你将会是一位好国王。”布兰多默默低下头,将王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然后他转过身,只给这位皇长子留下一道背影,那一刻会场有些难以言喻的安静,连风好像都停息了下来。
年轻的狮人王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竟有些苍白。
哈鲁泽有些激动地握紧了拳头,这就是他的老师啊,他所最崇拜的那个人;无论怎样的困难都无法将他击倒。他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可以照进每一个人的现实。
希望,文明的火种落于黑暗之中,但终有一只手,会将它们重拾起来。德尔菲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有一刻这位宰相千金也转过了身去,轻轻眨了一下眼角。
布兰多默默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停了下来,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现在,我证明了我为何在此——”
“接下来,作为这个至高王位的继承者,遵从那个古老的契约,我将行使这一切的权职——我想,是时候结束这些繁文缛节了,不是么?”
“那么众位,可否同意?”
众国的使节竟有一些愕然。
什么是至高王位,难道克鲁兹人真以为凭借一个头衔,就能重拾起那份荣耀么?那可不仅仅是圣剑奥德菲斯的主人那么简单,那是众王之王,诸君之君。
可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吉尔特么?
但直到一个坚定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我同意。”
玛格达尔公主离开了自己的位子,用柔和的目光向布兰多颔首示意。然后她再一次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银湾诸国,同意。”
“埃鲁因,同意。”哈鲁泽也大声说道。
“九凤,同意。”凰火语调平静地答道。
洛林戴尔领主忽然之间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老师?”亚鲁特看着他。
“我要去回答一个问题。”伊斯多维尔削瘦的面孔上带着微笑。
他离席而起,走到了布兰多面前。
“借剑一用,尊敬的炎之王阁下。”这位洛林戴尔之王笑着说道。
布兰多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亦微微一笑,扬手将一道青光丢了过去。伊斯多维尔稳稳接住剑,然后高举起那把剑,苍穹之光,在剑刃上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圣剑苍穹——!”
风精灵们轰一声炸开了,惊叫了起来。
精灵摄政王轻轻握住剑柄,将剑插入地面,然后回过身,对不远处的亚鲁塔点了一下头。
“老师?”
“戒指。”
亚鲁塔看着那把熠熠生辉的圣剑,这才反应过来,从手上除下风后圣戒,交了过去。伊斯多维尔拿起圣戒,轻轻将它放在苍穹圣剑的剑柄之上。
一剑一戒,交相辉映。
布兰多看着这一幕,哈哈一笑,亦反手拔出奥德菲斯,同样将这把金炎之刃插入地面。他回过人头,德尔菲恩早已心领神会,将至炎圣戒置于剑上。
两把圣戒,相对而立。
两枚戒指,彼此交辉。
亚鲁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圣奥索尔,同意。”
人群已是一片哗然。
大德鲁伊灰怒站了起来,芙妮雅小小的身影,在一旁轻轻地笑着。
“艾尔兰塔,同意。”
因斯塔龙也站了起来。
“玛达拉亦借剑一用。”
这位黑勋爵站在布兰多面前,浅浅地笑着:“尊敬的领主大人,别来无恙。”
布兰多亦洒然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他们彼此年岁相仿,曾互为对手,但也曾并肩而战;亡月之海一行之后,时至今日,命运似乎让他们又再一次成为了盟友。
“谢谢。”因斯塔龙手持裁灭,笑着答道。
“不客气,代我向塔古斯问好。”
“我会的。”
三把圣剑,三枚戒指。
玛达拉女王注视着这一刻,淡淡地开口答道:“玛达拉,同意。”
“同意。”
“同意。”
追从者越来越多。
矮人王卡里芬长声大笑,满眼欣赏地看着这一幕,在迪尔菲瑞和曼里克的督促下,他也高举起自己的战锤来,粗声粗气地答道:“秘银厅,同意。”
人群再一次沸腾。
许多来自于不同地区的贵族至今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明白这个托尼格尔伯爵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正是此刻,迪尔菲瑞已经放下了剑匣,曼里克虔诚地从中托出了圣剑米索尔,他高举起剑,然后双手将之插入碎石地之中,与另外三柄圣剑构成一个环形。
法恩赞人一片哗然。
“光之圣剑米索尔!”有人甚至已经喊了出来。
审判骑士团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而在旁人的提醒下,他才想起将一枚戒指哆嗦着交予自己的侍从,那侍从心领神会地手捧光之圣戒一路小跑,将之放在圣剑的剑柄之上。
格雷休斯骑士团举起了手:“法恩赞,同意!”
四把圣剑,在圣白的石碑之前,光辉齐耀。
“看哪,那是浅海之剑——!”哈泽尔人们忽然也激动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另一把剑,一把出现在布兰多手中的剑——浅蓝色的剑刃,犹如水晶所铸,幽幽散发寒光,那正是霜咏者辛娜。
“天哪,没想到它真的存在!”
“水晶大人的圣物,象征着浅海的圣剑!”
哈泽尔人们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抬起头,看向布兰多。
布兰多同样看着这些知识之龙水晶的子民们,倒转剑身道:“哈泽尔人,还记得你们千年之前的承诺,愿意重归这神圣契约么?”
“我们愿意。”大先知已经第一个站了起来。
布兰多只轻轻颔首。
五把圣剑——
那剑之上,智慧之戒的蓝宝石在戒面之上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美丽光泽。
而这一刻,人们终于纷纷将目光投向托奎宁的狮人,狮人们面色难堪地站了起来——它们当然知道,大地圣剑哈兰格亚在谁手上。可是他们的王子殿下奈尔-费舍尔先前对于这位新任的炎之君王百般刁难,对方又怎么会放弃这个羞辱它们的机会?
奈尔-费舍尔也握紧了双拳,屈辱地站在原地。
它可以选择离开,但金鬃狮人在此之前的努力都将化为飞灰,它心中充满了不甘,明明那一步已经近在眼前,可只因为自己的过失就让一切化为泡影了么?
那年轻的狮人勇士抬起头来看向布兰多,已经作好了低头的准备。
可它看到的,却是一双认真而真诚的眼睛。
“那么,大地圣殿呢?”
奈尔-费舍尔张大了嘴巴。
矮人王卡里芬忽然回过头,注视着托奎宁的盟友们。整个会场在这一刻竟然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外围的贵族们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奈尔-费舍尔绿色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年轻人,那位曾不被它放在眼中的托尼格尔伯爵:“……我们,同意。”
布兰多轻轻扬手。
于是时隔千年之后,大地之剑哈兰格亚终再一次回到了托奎宁人的手中。年轻的狮人勇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有一些不真实的错觉,它轻轻抽着鼻子,感受着手中那真实的崇山与大地的气息。
豆大的眼泪忽然之间汹涌而出。
奈尔-费舍尔仰天咆哮,这头狮人的勇士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眼泪是什么滋味,为何千年以来,无数先辈的热血与泪水会因此而流淌。
而现在,这份沉甸甸的荣耀终于重归于托奎宁人的手中了。
“你们应得的荣耀,”伊斯多维尔看着这一幕轻声答道:“但仍需要去捍卫。”
最后一把剑亦被竖了起来,那正是传说中的石上之刃。
至此,秩序世界最后的版图,也只缺了一角。
六柄圣剑,斜长的影子,无声叙述犹如一首史诗。那是无数时光的堆叠,是英雄与传说的交织,每一把剑,每一任主人,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可歌可泣的名字,照进了此刻人们的心中。
直到布加人入场,巫师之王所罗门落下定音之锤。
“布加人,同意。”
所有人那一刻都明白,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那将是一个凡人抗争命运的时代,每个人都将用自己的勇气去争取一个世界的未来。
但所有目光的中心,却都汇聚于那个并不高大的年轻人的背影之上。布兰多伯爵的风衣下角随原野之上的风飞舞着,还有他张狂的长发,而安静的神态,犹如一座雕塑,在此一刻化为永恒。
那同样是一个时代的背影。
同样的年轻。
同样的手持圣剑。
同样的心怀信念。
而也同样的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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