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凰火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虚弱带着喜悦。
布兰多面露暖意,向自己的学生点点头。
在场众人中,仅有图拉曼与所罗门认出了来者,其他人则面露疑惑之色。直到奥拉特丝帮他们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又是谁?”这位风暴的女王皱着眉头看着布兰多,问道。
手伸向肩后,握住圣剑的剑柄,布兰多轻轻抽出剑,一道亮光,照得在场众人眼睛一眯。“圣剑奥德菲斯!”有人失声道。
布兰多用剑指着奥拉特丝,说道:“萨萨尔德人在埃鲁因干了那么多好事,总不会想不到会有人来讨债吧?”
“凭你?”奥拉特丝轻蔑地撇了一下嘴。
“我不想说废话,”布兰多答道:“简单的说,今天之后,萨萨尔德同盟就不会再存在了。”
“好大的口气。”远处阿佳妮听闻后也皱皱眉头,显然一个凡人如此的口气令她感到有些不快。
“大吗?”布兰多回过头,却对她摇了摇头:“以血还血,刚刚好而已——”
奥拉特丝气极反笑:“埃鲁因人?我根本没听说过那种垃——”但她笑声马上就卡住了,脸上恐惧之色迅速涌现。因为布兰多身后,空中矩形的银线浮现,数千万个银色的立方体一闪即逝,一瞬间扫过大半个拉塔基。
那是一股令所有人都感到战栗不安的力量。
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力量足以令圣贤感到不安。
“你们看清了吗?”
“……不会错,那、那是……。”
所罗门、洛加尔、罗安、阿卡斯面露震惊之色。
存在性的力量——
唯有布兰多神色古井无波,仿佛对于周遭一切如若未闻,一心只沉入自己的剑中。他握剑举至与胸齐平的位置,一手托住剑刃,下一刻——他的人从所有人视野中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残影。只有阿卡斯捕捉到了那一丝空间的震颤。
犹如黑暗中的一道狭长的光。
奥拉特丝面色剧变,瞳孔深处那点金光越来越大,她不顾一切地施释放雷霆,广场雷光闪烁,但剑刃一往无前,仍破开重重阻碍来到她面前。奥拉特丝惨叫一声,向一侧滚去,暗金锋刃与之交错而过,在她手臂上带起一抹血线。
奥拉特丝咬牙反手一扫,雷霆之鞭从布兰多所在之处掠过,但布兰多先一步消失不见,仍旧是闪剑。奥拉特丝心中充满惊惧地后退,她并不害怕闪剑,可那存在性的力量早已吓得她心胆俱丧。
她一心只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忽然之间,心中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动,警钟长鸣。
奥拉特丝马上敏锐地转过身,惊愕地见到一道同样狭长的剑光。
“这不可能——!”
奥拉特丝感到自己快疯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剑术?
在其他人眼中,那是布兰多留下的残影施展的一剑,同样跨越空间,同样是闪剑。那看起来诡异至极,毫无逻辑可言——但残影并不和奥拉特丝讲道理,倏然闪现,奥拉特丝几乎是用尽全力向前一扑,毫无形象地在地上一个打滚才躲开了这一剑。
但在小腹上留下一道伤口。
她咬牙按住小腹,可布兰多本人已经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剑削来,奥拉特丝心胆俱裂,下意识伸手去挡,三根手指飞了起来。她痛得惨叫一声抱住自己的手。
然而布兰多本人再一次消失,他先前闪现的地方,残像正在抬起手中的霜咏者辛娜。
“不!”奥拉特丝的喊声中充满了绝望。
这是这世间最快的剑。
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布兰多甚至没有真正使用存在性之力。
本体闪现,则幻象出现,每一次攻势都一化为二。空间闪烁与幻影同时充斥在这个狭小的区域之中,霎时之间,奥拉特丝身边布兰多的影子至少连闪七次。
那是剑刃的风暴,它是闪剑,但也是风后九曜。
奥拉特丝呆滞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一道剑伤,银色的血正在泊泊流出——
布兰多停在了她面前,手中剑尖直指她的颈项,一丝寒意透过剑刃,让这位风暴女王打了一个哆嗦。
布兰多沉默不语。
但结果已然说明了一切。进入圣贤领域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将两种至高的剑术结合在一起,所产生的力量,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那是两位圣贤的毕生心血,与龙族的至高传承,在这些存在面前,区区一个风暴王后奥拉特丝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一刻,布兰多的心中唯有战意沸腾。
远处,凰火激动得握紧了双拳,眸子又恢复了如温玉般的墨黑,眼神闪光发亮。这是她第一次,在看到老师在自己面前施展如此的剑术。
布兰多默默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刃,抵在奥拉特丝雪白的脖子上。
这一刻他心中闪过了很多东西,过去那些荒谬的、单纯的、天真的誓言,沉甸甸的责任感,喜悦与后悔并存的泪水,都化为两个简单的字——回忆。对于埃鲁因的责任,已经至此而止了,唯一剩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愧疚,他终究还是让一个信任着他的人失望了。
那个真挚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年轻人,他本来以为时间会让那个兰托尼兰的骑士变得成熟起来,但时间,却再度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这或许是玛莎对于艾柯特殊的保护吧,这个年轻人两度倒在了自己人生当中最灿烂的年华,甚至没来及看清这个世间最本质的丑恶。
一些东西是注定要被镌刻在丰碑之上的,但理想者应当成为历史的一段注解,让人们可以看到现实之外的崇高闪光,它们虽然脆弱,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甚至比力量与权力都更容易化为永恒的东西。
这就是文明对于美好的追求。
但即便如此,布兰多也绝对不会容许那些在背后鼓捣阴谋的黑手逍遥法外,他们以理想者献祭,他就让他们灰飞烟灭。
既然你们相信力量。
那就让你们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力量。
奥拉特丝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惨然地笑了出来:“我明白了,你是先民……”
布兰多的手就要向前一递。
“布兰多先生,等等!”所罗门还没来得及阻止,时间领主阿佳妮向前一步,并且手中已经张开法阵——布加人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了,难道非要连塔拉基与风暴巫师的传承也彻底毁灭?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决不允许。
但布兰多甚至没有回头。
矩形的银线,数千万个银色的立方体再一次闪现,像是一道横亘天地的墙,立在七位布加人巫师领袖面前。银色网络向前一扫,除了所罗门之外,其他人竟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阿佳妮惊叫一声,发现自己手上的法阵正在瓦解,她脸上不由露出震撼之色。
奥拉特丝的尸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空洞的眸子直盯着天空,她或许至死也没有想明白,萨萨尔德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焦黑的宫殿之中。
布加人的银袍巫师正在各处清点着损失,虽然萨萨尔德同盟已经宣告灭亡,但红蓝巫师的传承却没有毁灭,布兰多也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所有人——那样他与这些人又有何区别?
当然,有罪之人绝不会逃脱正义审判就是了。
没有出乎他预料的是,萨萨尔德人的领袖,红袍巫师之王黑里扬诺夫已经带着他的全知之眼先一步离开了拉塔基。
布兰多其实早已知晓了这一点,他第一次张开Tiamat法则网络的时,就已经扫描了整个拉塔基,然而并没有发现黑里扬诺夫的踪迹。
讽刺的是,每一个萨萨尔德人对此都毫不知情,风暴女王奥拉特丝或者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其实早已是一个弃子。
但也只有如此绝情绝义之人,才能够放下一切与黄昏之龙勾结。
布兰多在宫殿中漫无目的地踱着步。
但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个体格高大的巫师——一般的布加人很少能有这个人这样魁梧,黝黑的皮肤,白色的短发,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黑色的秘法花纹。
他的眼睛虽然也是布加人的银色,但与一般人大为不同的是,这个人的眼睛没有瞳仁,只有一片如同海洋一般的银白。
布兰多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布加人的无冕之王。
巫师之王,所罗门。
“布兰多先生。”虽然对于这位巫师之王的一切传闻都描绘着他无上的威严,但所罗门本人的声音却意外地温文尔雅,令人一听之下便心生亲近。
布兰多抬起头,皱了一下眉头。
“请不用误会,”所罗门说道:“我不是为了之前的事而来。”
布兰多点了点头,至少这位巫师之王没有令他失望。
“……那就是存在性?”所罗门问道。
“并不算完全体,但至少也是存在性之力的一种展现形式。”
“所以你已经见过了终焉王座,对吗?”
布兰多摇了摇头,知道奥杜奇学者的后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隐秘,答道:“我只在停滞之界见过终焉王座的幻影,但它并不在那里。”
“但你已经知道了。”
布兰多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默默点了一下头:“终焉王座就是Tiamat法则的最终权限。”
“是的,权限,就是力量,”这位巫师之王认真地说道:“所以为什么一直以来玛莎的子民们长久地感到迷茫,为什么真理议会与世界之环会产生那么多的分裂。”
“你是说萨萨尔德人的分裂是可以预见的?”布兰多问道。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他们。”所罗门答道。
布兰多默默地垂下眼睑。
凡人从名为Tiamat的网络之中汲取力量,他们所认为的魔法,所认为的要素与真理皆来源于此,而一切表面虚幻的背后,其实不过是权限的争夺而已。
凡人真的变得强大了吗?
纵使他们中也产生了圣贤。
可千百年来,Tiamat的力量本身并未成长分毫,它所可以分配的权限终究是有限的——
但就算达到顶点,又能怎样呢?
先民们创造了这个名为Tiamat的网络,但连它的创造者,也一样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其实布加人很早以来就明白了这一点,”所罗门继续说道:“可是Tiamat毕竟是我们最后的依仗,如果我们连这都失去了,我们就连再来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次次的轮回,”布兰多轻声答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或许这一次就是了,”所罗门转过身,目光投向宫殿之外,远处,九凤与布加人的大军正汇合于一处:“黄昏之龙已经来到了我们的世界,甚至不惜以自身陷入险地为代价,就是为了夺取Tiamat的至高权限——”
后面的话这位巫师之王并没有说得太过明白,但意思已经十分显然。
它若成功,我们便再无未来。
“所以我们不得不孤注一掷了,”他回头看向布兰多,银白色的眸子里一片淡然:“你是被玛莎选中的那个人,布兰多先生,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还有机会吗?”
听完这个问题,布兰多只默默地向前走去,他的前方是宫殿的大门之外。
阳光漫过那条并不分明的明暗交界线,布兰多抬起头,注视着拉塔基湛蓝的天空。还有机会吗?那渺茫的希望之中还有一些等待着他去决定的东西,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项责任,他隐约明白玛莎注视自己时那期许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机会。”
然后向外走了出去。
所罗门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
或许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新的时代又将在什么时候开启呢?
……
“老师。”
凰火安静地立在台阶之下,并没有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因为高兴便显得欢呼雀跃——但仍旧看得出来,她心中此刻是充满喜悦的,那种喜悦仿佛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中焕发出来。
不过因为一如既往的矜持,凰火只安静地眨着眼。
对于这个优秀的学生,布兰多心中升起一团暖意,微微笑了笑。
“老师的剑术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羡慕。”凰火由衷地说道。
“你也不错,修行得很快。”布兰多停了下来,对她说道。
“可与老师相比,还是差得太多了。”
布兰多哈哈一笑:“放心,总有一天会超过我的。”
“真的吗?”
布兰多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绝对不是夸张。
凰火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期待的光芒,总有一天,她也可以保护老师。
两人走下台阶,凰火从布兰多手上接过剑,捧着剑自觉落后一步,谨守着学生的本分。她抬起头注视着布兰多的背影,眼中满是崇敬的光芒。
远处是战争之后一片萧条的拉塔基城,城中的居民不止是萨萨尔德人,还有许多班西亚人。
许多人在战争中失去了他们的家人。
哭声在风中远远地传了过来。
然而很少有人会明白,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未来在持续近六十年的巫师战争中,人们失去了更多,拉塔基也在林啸之年的一次法术打击下化为飞灰,而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但萨萨尔德同盟的灭亡,宣告着巫师战争的提前终结。
这不仅仅是埃鲁因一个王国的复仇而已——更重要的是,凡人们提前团结在了一起。布加人和九凤的军队会进一步清剿大平原之上那些投靠了萨萨尔德人和黄昏之龙的半人马氏族——继克鲁兹一战牧树人损失殆尽之后,黄昏之龙的另一臂助,万物归一会的力量也将遭到沉重的打击。
这场战争至少可以宣告,来自于文明世界背后的威胁告一段落,而人们也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应付来自于黄昏之龙真正的威胁。
但布兰多心中却并不感到轻松。
既然萨萨尔德人的灭亡是可以预计的,那么黄昏之龙先后在克鲁兹与圣奥索尔舍弃了两手重要的棋子,仅仅是为了制造一个白山之灾与埃鲁因的内乱么?
不,那显然是不够的。
……
威廉-匹斯特高举着手中散发出光芒的法杖,小心地走过一段黑暗的大厅。
脚步声在空寂之中沙沙作响,幽深的空间中好像便只剩下这唯一一个声音,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座大厅的状况,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来。
在光线可及的边缘,细小的虫豸正在逃入墙壁的缝隙之中,只留下空荡荡的蜘蛛网;大厅中积满了灰尘,杂物散乱地散落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发霉的气息。
但他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魔法的光芒在前方照出一级级阶梯,目光沿着阶梯往上,灰蒙蒙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具结满了蛛网的黑袍枯骨。那具骸骨头戴王冠,一只手仍旧支撑着自己的下颚,歪坐在王座之上,只是黑洞洞的眼眶中,早已逝去了昔日的光芒。
哐当一声,威廉手中的法杖竟失手落在了地上。
他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
“这不可能……”
隐修会,白银巫师中最擅长通灵术、阵法术的学派。
同时,也是布加人三色巫师之中,最独特的一派。这些强大的黑袍巫师并不热衷于在大陆上争权夺利,相反,七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站在对抗混沌的最前线。
他们也是白银天蛇与牧树人最大的死对头。
自从隐修会的首领黑袍巫师尤基将这座浮空城停留在大冰川之上以来,他们就始终践行自己的诺言,虽然已有接近三百年没有再返回过大陆,但谁也没想到,他们的结局竟会如此——
威廉-匹斯特认得那顶王冠。
那正是尤基的君王桂冠。
无数沙沙的声音忽然从黑暗中传来,这位巫师领袖猛然转过身,地上的法杖自然飞到他手中,他将光芒往前一放,顿时在大厅的阴影之中照出一片样貌丑恶的生物。
恶魔。
事实上威廉已认出了来者。
那是一个站在一群劣魔中间高大的怪物,它咧开嘴,无声地对他笑了起来:“威廉-匹斯特,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等来的竟然是你,这真是一个惊喜。”
“能族之王,西里尔,你竟然已经苏醒了?”
那怪物冷笑了两声:“也就比你们预计的早了几百年而已。”
老巫师忽然之间脸色大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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